但这一次,谭孤鸿罕见的不打算下船游玩。
因为她生病了。
开始是全身无力,有些咳嗽,后来半夜发起了低烧,船上的华人医生来为她看过病,说只是普通的伤风感冒,打了一针退烧药,嘱咐她好好卧床休息。
“还需要注意什么吗?”洛景明问道。
“按照正常感冒对待就可以了,饭菜清单,按时吃药,不要剧烈运动...哦,还有就是,多喝热水。”医生耸了耸肩,“虽然船上的老外都不相信这个建议,但促进新陈代谢,确实对康复十分有益。”
“谢谢。”
“没关系,洛先生,在船上生病比较难挨,有什么事及时叫我。”
医生走后,洛景明回到床前,在谭孤鸿身边坐下,伸手摸了摸她微热的额头,
“要不要再量一量体温?”
谭孤鸿烧得浑身酸软,有些难受,但针也打了,药也吃了,只能静待,闻言失笑:
“才刚刚打完针。”
“喝水吗?”
“嗯。”
于是他倒了一杯热水,试过温度后,扶她起身喝下,抬手用指腹轻轻抹去她干燥嘴唇染了的一片水润。
她的脸颊因病而泛红,垂眸开口:
“你不用管我,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我病的没那么严重,露西会照顾我,她才是我的私人管家,你别抢她的工作。”
他笑了笑:“我本来也没什么要做,斯里兰卡我来过不止一次,没什么新奇,留下来陪你也好。”
说着他直接上床,在她身边躺了下来,做出一副“你赶不走我”的架势,大有和她就这样耗上一天的准备。
谭孤鸿连白眼都懒得翻,转过身,背对着他,淡淡道:“随你,只要不怕被传染。”
“这样可传染不到。”他低低一笑。
而后她便觉得腰间一紧,被他整个人抱了过去,安置在怀中,坐在他的腿上,他低头,鼻尖轻轻蹭着她的,一瞬间彼此都呼吸交织在一处。
他低声道:
“这样才行。”
“别闹了。”
她挣扎着想从他怀里脱开,却被他抱得更紧,他把她的头按在自己肩上,轻轻安抚道:
“嘘,别动,医生说你需要好好休息。”
她哭笑不得,现在究竟是谁不让她好好休息?
可下一秒,便听见他在耳边轻声道:
“让我抱一会儿。”
她的动作微微一顿,沉默片刻,终是在心底轻轻一叹,缓缓放松靠在了他的怀中。
马代之后,两个人疏远了很多,这是他们这段日子以来最亲密的时刻了。
很奇怪,明明身体曾经那样亲密无间的两个人,转瞬间心却可以距离如此之远。
房间内一时无声,只有楼下落地钟的嘀嗒走动,和窗外海浪的规律起伏,安逸而宁静。
她轻轻开口:“说点什么吧。”
他侧头亲了亲她的额头,“不说了,你睡吧。”
“睡不着,”她摇了摇头,“我吃完感冒药一向睡不着。”
“好,想聊什么?”
“随便,什么都好。”
他沉默了片刻,笑了笑:“总听我说,从来没听过你讲自己的事情。”
“我?我又不像你,没什么跌宕起伏的经历,没什么好讲的。”她揶揄道,指了指自己的右耳,“这个你早知道了。”
“不用跌宕起伏,日常小事就好。比如,你上学时是怎样的,你有什么朋友,你的家人和你相处如何?什么都可以,我想知道。”
“真的没什么好讲的......好吧,那我随便说说吧。”她打起精神来,一时不知道从哪里说起,思索片刻,缓缓开口道:
“我小的时候是在部队大院长大的,就和所有大院里长大的孩子一样,很淘很野,天不怕地不怕,和大家一起四处闯祸,我姥爷职位高,从没人敢管我。后来渐渐长大了,懂事了,也就不愿意再做出格的事情了,觉得很傻很没意思。”
“我初中开始住校,后来住部队,后来又住校,习惯了独来独往。其实我朋友不多,从小到大来往的都是那个圈子的人,大家选择的路各不相同,有人就真是那种混吃等死的废物,有人呢很有头脑,早早出国做生意,基本不打算回来了,也有一些人是做正经事,但是他们都很忙,许多年没联系了,有在部队啊搞科研啊还有几个在搞航天......这样看里,只有我最没出息。”她自嘲的笑了笑。
“对了,还有霍乔南,他是和我相处时间最长的朋友了。”
“因为志气相投?”
“不,是因为他脸皮够厚。”
她瞥了他一眼,“啧啧,看来你和你这个表兄弟还真是不熟。”
他一哂:“毕竟他在北京,我在旧金山。”
梁老兄妹三人,三弟霍思瑞——也就是霍乔南的爷爷,是翻译学家,于八十年代回国内定居,一直在外语大学担任教授,霍乔南是土生土长北京人,这才能和谭孤鸿成了发小。
“你外公家和我姥爷家这个世交很有渊源,听说能往上追溯到一百多年前清末民初。姥爷家里以前是京城大户人家,幼时是无忧无虑的小少爷,他的父亲表面是商人,暗地里其实是地下党,后来因为遭遇了叛徒出卖,家破人亡。姥爷侥幸被他父亲的战友同志收养,带去了延安,从此投身革命。不知道这个世交,是从姥爷亲生父亲这里算,还是养父这里算。”她有些疑惑。
“应该都是,”洛景明说,“你姥爷的生父,养父,和我外公的父母当年都是朋友。”
“是吗?这我倒不知道,我姥爷这个人,脾气很倔,不喜欢讲当年的事,无论是辉煌,还是苦难,我只能断断续续从我舅舅那里听说一些。其实他的经历应该很传奇,你看,他十几岁参军,打过解放战争,抗美援朝,还有后来的越战,戎马半生,他和我姥姥就是在朝鲜战地相遇相识的。我姥姥是孤儿,从小被解放军收养,长大后成了护士,也跟着上了战场,那样战火纷飞里的爱情,一定很动人。可惜我姥姥身体一直不好,我妈妈十几岁时她就去世了,我从没见过她。但是我想姥爷一定很爱姥姥,这些年来很多人给他介绍妻子,可他连看都不看。他脾气是真的很倔,说一不二,大半辈子都坚持着以前革命时期艰苦朴素的生活习惯,从来不搞特殊化。他常说,他不是什么大人物,只是共和国的一名普通战士,一日如此,一生如此。”
“你外公很令人敬佩。”洛景明轻声道,“所以,你从小家教也是如此?”
“献完青春献终生,献完终生献子孙,这是他们那代人的毕生信仰,耳闻目染,子孙儿女自然也是如此了。”谭孤鸿笑了笑,“我家的教育也不能是严苛吧,也许是姥爷喜欢我对我格外纵容?反正我是觉得还好,但有人不太适应。”
“你是说......”
“我舅舅家的堂姐,就是,当年差点被介绍给你表哥霍乔东的那个,估计你没有见过。”
她不禁笑了笑,如果不是她,他们当年大约也不会有那一场乌龙见面了。
他也会意的笑了笑:“是没有见过。”
“她的妈妈,也就是我舅妈,我小的时候住在姥爷家,她是唯一的女性长辈,所以我有意无意的总会把她当成妈妈的角色。但是她和我舅舅关系一直不好,因为她嫁给我舅舅是想过光鲜亮丽的生活,但是我们家给不了她想要的东西。而且我舅舅这个人和我姥爷一模一样,又倔又犟,也不太顾家,常年待在部队,九八年抗洪的时候身先士卒往水里跳,差点没抢救回来。后来他们就离婚了,我舅妈扔下我堂姐和堂弟,一个人去了澳洲,这么多年和我家都没有联系。也许是受舅妈影响吧,我堂姐也对我舅舅非常不满,上完大学后就出国去找她妈妈了,也许也不会再回来了吧。”
家里这些家长里短鸡毛蒜皮,谭孤鸿从来没和外人讲过,今天打开了话匣子,就有些收不住了,似乎有些东西压在她心头好久了,一直无处倾诉,也许是人在生病的时候格外软弱,今天索性全部和洛景明说了出来。
她动了动身子,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靠在洛景明身上,闭上眼睛,轻声道:
“我们家的人,姻缘都算不上好。我姥爷,中年丧妻,我舅舅,早早离婚,甚至我妈妈......也是。我小的时候,他们都告诉我,我的父母相敬如宾很恩爱,可是大了以后,我才慢慢知道,并不是这样,他们只是在长辈的撮合下潦草结合而已,感情很一般,并且在生下我后,谁都不想为了带孩子牺牲工作时间,一直都有矛盾有争吵。我有时候甚至会想,如果他们没有在车祸中遇难身亡,也许最后也是以离异收场吧。”
因为不幸离世,所以一对矛盾重重的夫妻被塑造成了恩爱伉俪,也不知道他们泉下有知,是气是笑。
“有时候我会觉得,爱情也许真的就像鲜花一样,盛开之后逐渐凋零,只有在最绚烂的时候被制成标本,才能维持永生吧。”
两个人在一起,只要在一起,无论是一天,还是一辈子,就如同形状迥异的两粒沙子试图彼此拥抱,不可避免的被对方不经意的棱角所伤,血肉模糊。所谓退让,退让得少了,伤人伤己,退让得多了,觉得委屈,所谓磨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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