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还会说,在酒精放松了神经以后,天天真真的说出来,不知道是说给他,还是记忆里的哪个人。
他一边想,一边在心里有些嘀咕,嘀咕得多了,就变得有些酸酸的,连自己都觉得奇怪。
回到小区,在他住的那栋单元楼门口,江汨罗主动和他道别,“沈先生,再见。”
“再见。”他点点头,没动,看着她继续往前走。
忽然脱口而出问了句:“江医生,我们……算是朋友的吧?”
江汨罗一怔,酒精让她的脑子转得慢了很多,她回过身,有些茫然的看着他:“……什么?”
“我在想,我们可不可以当朋友?”沈延卿抓着牵引绳,紧紧捏着,看着她,等她的回应。
月光和路灯光一起倾泻在地面,周遭的一切都被照得很亮,江汨罗看到他清隽的眉眼中一抹郑重其事的认真,愣了愣。
她仿佛回到了中学时代,有个男生同样很郑重的跟她说:“江汨罗,我们可不可以做朋友?”
她知道他喜欢自己,所以摇摇头,说不可以。
可是在今天,她看着沈延卿,却点点头,“可以呀,我以为我们已经是朋友了。”
说完又好似想起什么,嘴角轻轻一弯,有些腼腆的笑了起来。
这是她第一次这么正式的交朋友呢,从前没有过的,很多孩子在童年时代都会经历的事,她直到年近三十才经历。
她从未天真过,生活也没有给她机会让她天真。
原来这种感觉是这样的,有点幼稚,但又很……像模像样。
有种被很正式对待的感觉,隆重极了。
“好的,那……晚安。”沈延卿松了口气,整个人都显得轻松起来,“明天见?”
江汨罗望着他,微微一怔,然后点点头,“……好。”
面对着这个人,她说不出任何拒绝他的话来,只要看着他清澈的眼睛,她就说不出口。
连她都变成一个看脸的人了,这个社会真让人绝望。
江汨罗一边在心里吐槽自己,一边把自己扔进沙发里,曲着膝,拿抱枕捂住自己的脸。
十五好奇的跑过来看,然后一个跳跃,跳上了她的肚皮,伸手去扒拉抱枕,凑过脸去看她。
“喵——喵——”
铲屎的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呀?
甜甜糯糯的小姑娘猫喵喵叫唤,江汨罗心都要化了,拿开抱枕,被它的小手掌盖了一下脸。
“十五,我跟你说哦……”江汨罗捏捏它的肉垫,小声的跟她说悄悄话,“初七的爸爸很幼稚的,像小学生一样。”
她嘀嘀咕咕,十五时不时喵一声,好像在附和她。
也不想想,自己喝醉了也像小学生一样,算是打平了,谁也不比谁强。
初一自觉是个明白猫,趴在茶几上看着老妹儿和妈妈的互动,眨眨眼睛,别过头去,没眼看没眼看。
没有关严实的阳台窗,有夜风从缝隙中钻进屋里,吹动了嫩黄色的金丝雀花瓣。
沈延卿又做梦了,这次的梦有些奇怪。
小男孩问小女孩:“我们一起去玩吧?”
小女孩眨眨漂亮的大眼睛,“好的呀。”
可是没一会儿,他们就闹别扭了,“我不要和你玩了,你不要叫我。”
小男孩觉得莫名其妙,“你为什么生气呀?”
小女孩噘噘嘴巴,神情傲娇,“……反正不和你玩。”
“叮铃铃——”
到这里梦就断了,闹钟响起,沈延卿立刻睁开了眼,早晨七点整。他看看天花板,有些遗憾的叹了口气。
梦里的小江医生,怎么就不能直接告诉他为什么生气了呢,搞得他心痒痒的:)
十五分钟后,他已经喂完了初七,带它上车,然后送去仁心医院,再一路疾驰去到医院附近的早餐店,买一份早餐,八点整准时到达办公室。
医工部是没什么早会这一说的,考勤也没那么严格,早点晚点,只要不过分,沈延卿都会睁只眼闭只眼。
“老蔡,昨天你是不是说哪个科的什么坏了来着?”他一边啃包子一边问蔡永棉。
蔡永棉咬着豆浆的吸管,翻登记本,“新生儿科的培养箱,你去看看吧,哦对了,神内昨晚打电话过来说他们科有一个打印机使用时突然停机,关机后再开机,无任何反应,电源灯也不亮。”
“行,我一会儿都去看看。”沈延卿应了下来。
吃完早饭,又查看一下邮件和工作系统里弹出来的几个文件,看看时间快八点四十分了,他提着工具包,先去新生儿科。
在护士站找到他们科的张护长,“张护长,你们科哪个培养箱坏了,我来看看?”
“哎?你亲自过来啊,我还以为是小夏要过来呢。”张护长见到他,有些惊讶,连忙放下手里的工作,迎了过来。
“最近怎么样,身体好点没有?”
“好着呢,多谢您关心。”张护长五十岁了,听封悦讲,他出生时还住过新生儿科,那时候的张护长刚刚卫校毕业分过来,还是个小护士,就是她照顾的自己。
他笑着任由她打量,听到她说自己瘦了,哭笑不得,“哪里瘦了,我前两天还量过,重了两斤。”
说着又赶紧转移话题,“您还是先让我看看坏了的培养箱,一会儿我还得到神内去看他们坏了的打印机呢。”
“哎哟,对对对,这个要紧。”
张护长一边笑,一边拉开抽屉拿出一大串钥匙,带他去仓库看换下来的培养箱。
这台婴儿培养箱的故障是箱内温度29℃-33℃这个范围内不可调,失去控制,而在其他范围25℃-29℃和33℃-37℃却可调节可控制。
张护长拍拍它,“延卿你给看看怎么回事,能不能修。”
沈延卿检查之后发现造成故障的原因是因为面板上温度数字拨动控制开关失效,“这是温度数字拨动控制开关接触不良引起的。”
张护长哦了声,“那能修么?”
沈延卿一边点头,一边拆了温度控制开关,然后又一节一节拆开,再用金相砂纸打磨各触点,并用无水酒精擦洗干净,然后重新按顺序装回去,再接上电,设备恢复正常。
不过,“这也就暂时性的解决问题,过个一年半载估计又会重复出现,最好解决方法是更换温控数字拨动开关。”
张护长合计了一下,“那不要紧,等明年或者后年我们就该换新设备了。”
“那行,要有问题您再给我电话。”沈延卿失笑,收好工具包,离开新生儿科去神内病区。
临走前还得了张护长送的两瓶饮料。
神内科在内科楼的十七楼,沈延卿见过好几个医院的科室安排,神内神外都在所在楼层的最高层,可能是因为头部是人体最高点罢。
神内的打印机问题是他的老本行,他打开打印机机壳,拔出所有连接头,拆下打印机外壳和屏蔽罩,露出电路板。检查电源电路,发现保险丝完好,其它部分也未发现有明显的烧毁的痕迹,再开机用万用表检测整流输出端,也是正常的。
他采用将负载逐个拔除后试机的方法,最后找到了故障原因,是cn5软电缆2脚和3脚短接造成的电源电路过流保护,软电缆与探头连接处也已经扭曲变形。
问题找到了,沈延卿松口气,用剪刀剪去电缆顶端损坏的一节,然后用刀片刮出一段,重新接好后试机,故障排除。
或许医疗设备工程师跟临床医生是一样的,都在治病,只是在临床时他面对的是活生生的人,会哭会闹会喊痛,而现在,他的病人是机器,它们恒久沉默,尽职尽责的运转,直到再也转不动。
一天忙忙碌碌,直到五点半下班,他去接初七,进门后问孟菲菲:“江医生在诊室么?”
孟菲菲摇摇头,“不在,手术还没出来。”
他一怔,几乎有些迫不及待的问怎么了,孟菲菲叹了口气,“前两天来了只猫,从外地过来的,打一月份开始就发现胸水,主人找了好多地方看都没治好,就到我们医院来了,昨天江医生给它做了检查,确诊是单侧肺部病变以及胸内肿块,今天安排手术呢,现在还没做完。”
沈延卿惊讶道:“这么严重?”
孟菲菲点头,“是啊,要做开胸手术切除病变肺部的。”
那这猫以后还能好么?沈延卿没见过它,却已经不由自主的担心起来。
正在这时,等候区另一侧的通道里突然传来一阵喧闹,沈延卿看过去,就看见丁洋正抱着一只猫走出来,往二楼的病房走去,他的后面,是江汨罗和一个男人正边说话边走出来的身影。
“手术结束了,还算顺利。琦琦的问题呢,是整侧肺都烂掉了,严重胸膜炎增生包裹心脏,所以我们在手术中围绕心脏进行了手术剥离增生组织。”
“现在就是要让它住院密切观察,这几天都是危险期,挺得过去就好了,要是挺不过去……你做家长的,还是要有个心理准备。”
江汨罗没有穿白大褂,只一身蓝色的工作服,脚上穿着一双洞洞鞋,口罩卡在下巴上,目光沉静,语气柔和平缓。
跟她说话的男人显然就是刚才那个小猫的主人,他听了江汨罗的话,沉默半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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