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有命,它那么难过,现在不用受苦了,未必是坏事,如果是我,我会愿意安乐死。”
沈延卿一怔,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难道不担心这样会给家人带去痛苦么?
看一眼男人错愕的神色,江汨罗没有多解释什么,转身打开车门,上了车,风驰电掣般离开,只给沈延卿留下一个车屁股,和它卷起的落叶。
他觉得,又看见那个只在便利店才出现的江汨罗了。
回仁心医院的路上,江汨罗想起自己的童年,被同学说是没爹没妈的野孩子,明明她有对她视如己出的姑姑和姑父,他们还叫她野孩子。
他们药死了她养过的唯一一条小狗,黄色的土狗,表弟梁睿跟他们打了一架,从那以后,她再不养狗。
她很早就知道,要治疗的,有时候不是宠物,而是人心。
真庆幸,阿布有那么好的家人,它只是去陪奶奶了而已,有什么好难过的。
“沈先生真是莫名其妙。”她微微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 江医生:这人奇奇怪怪的亚子。
沈主任:……我不是,我好心想安慰你来着=_=
江医生:……呀,没get到:)
第九章
江汨罗回到医院,已经接近傍晚,三月初春,早晚温差还有些大,空气里透出些春寒料峭的意味。
“江医生回来啦。”见她回来,孟菲菲打了声招呼,又低头去忙自己的工作。
江汨罗嗯了声,“院长在办公室?”
“在,刚才还问你怎么还没回来呢。”孟菲菲又抬头,笑着应道。
江汨罗闻言点点头,把医疗箱拿回诊室放好,就去了杨烨的办公室。
“杨院,我回来了。”她敲敲门,推开门走进去,见到林晨也在,就叫了声护长。
杨烨正跟林晨说着旁的什么事,见她进来就停下,笑着问道:“怎么样,第一次单独去给病宠做安乐死,还顺利么?”
江汨罗从业四年,此前只在医院里看过安乐死,最多给张裕翔打个下手,至于外出去客户家里给病宠安乐死,大多数时候都是杨烨亲自去的,这是他第一次指派江汨罗前去。
她点点头,“嗯,还挺顺利的。”
杨烨看着她,见她一脸平静,似乎并未受到影响,于是也点点头,“辛苦了,你先下班回去休息罢。”
江汨罗哦了声,转身就要走,却又被林晨叫住,“阿罗,明天大家去阳山赏花哦,你也一起去吧?”
江汨罗微怔,转回身来,“……赏花?”
“是啊。”林晨笑得温温柔柔的,“春天要踏青的嘛,阳山的桃花开了,我们去散散心,顺便带上家里的毛孩子啊,你家初一和十五不见见亲妈么?”
“也是,那就……明天见。”江汨罗笑着应下来。
等她走了,林晨才问杨烨:“你为什么让阿罗一个人去给阿布做安乐?”
杨烨抬头看看她,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太太,你没发现,阿罗是个心思很重的孩子么?”
他四十多岁了,几乎是能当江汨罗父亲的年纪,平日里都愿意把这几个小年轻当自家孩子。
他一个大男人都能看出的事,心思细腻如林晨,又怎么会看不出来。
她点点头,叹了口气,“可能是因为没有跟爸妈一起长大的缘故罢。”
姑姑待她多视如己出,到底也不是亲生的,难免有寄人篱下的感觉——江汨罗入职之初,林晨就跟她详谈过,本意是了解员工的家庭看看有无困难之处需要帮助,却没想到得知了她的身世。
杨烨又点了一下头,声音低低的,“她心里有事一直放不下,说不定哪天就垮了,我想让她学会怎么告别。”
宠物也好,人也罢,如果不得不离开,那么怀着爱和尊敬,让彼此都体体面面的说声有缘再会,未尝不可。
回忆和往事亦是如此,只有告别和放下,才不至于成为困住人的桎梏。
林晨叹了口气,看了一眼窗外,半晌说了句:“没关系的,她总会长大的。”
等到了一定年纪,很多事都会看淡,也就放下了。
江汨罗下班先去生鲜超市,她想起家里的肉干快要没有了,于是赶紧去买肉,又买了些蔬菜和水果,顺手在熟食区打包了一份盒饭,和半个盐焗鸡。
她住的小区离医院不算远,走路也就差不多半个小时,其他同事住得也都不很远,大家找房的时候都不约而同的选择了医院附近的小区,因为这样方便有急诊能迅速到位。
小区的绿化做得很好,到处都绿草如茵,还有一片不小的草坪,江汨罗停好车,走过篮球场,只要再路过草坪转个弯就到自家单元楼楼下了。
“阿罗,阿罗。”突然有个沙哑的女声叫她的名字,“我在这里,我们玩捉迷藏好不好呀?”
江汨罗脚步一顿,转头去找说话的人,她躲得一点都不好,蹲在灌木丛边上,露出一截粉红色的身子,头顶着一段枯树枝,正背对着她。
“庆姐儿,我发现你啦!”江汨罗笑吟吟的走过去,伸手拍拍她的肩膀,“你看,我真的捉到你咯!”
蹲着的女子转过身,仰起头,露出一张眼角生有深刻皱纹的脸,她五十岁了,还噘着嘴做小女儿状,拉着江汨罗的手晃了晃,神态天真。
“为什么……为什么我每次都会被找到呀?”
江汨罗替她拿掉头上的枯树枝,捡走树叶碎屑,“因为你每次都躲在这里啊。”
庆姐儿扁扁嘴,有些沮丧,片刻又理直气壮起来,“我是怕你找不到我会哭鼻子!”
江汨罗笑出了声来,连连点头,“对对对,我们庆姐儿是个贴心的好孩子。”
“庆姐儿今天吃了两碗饭!”她得意洋洋的对江汨罗道,“杜婶夸我了。”
说着她抽抽鼻子,四处闻闻,“……好像有鸡肉的味道,阿罗,你给庆姐儿买了吃的吗?”
江汨罗叹气,“是啊,给你买了饭,还有盐焗鸡,要不要吃?”
才怪,那本来是她自己的晚餐,现在好了,要给疯婆子庆姐儿了。
是的,庆姐儿是个疯子,她有遗传性精神分裂症,三十多岁时没了女儿就开始发病,两年前搬来这个小区,住在江汨罗家隔栋的一楼,据说是为了方便送医院。
她来的时候悄无声息,没什么人知道,直到有一天看护她的保姆没注意让她跑出来了,见了小孩就跟过去,大家这才知道小区来了个疯婆子。
疯婆子每天都穿着粉色的衣服,蓬头垢面,只在傍晚或者天黑以后才出来,到处乱躺乱钻,有时候在草坪,有时候在躺椅,有时候又蹲在树丛里。
虽然她从没主动骚扰过任何人,但也吓到了不知多少住户,有些租户还因此搬走了,惹得业主怨声载道。
“万一她精神病发作,砍人怎么办?精神病杀人不判刑的哎!”
“就算不发作,也很吓人的啊,啊呀我的租户都跑了,都没有愿意租了!”
只是后来不知道物业公司跟业主们都说了什么,过了一段时间,小区停车位扩建了,疯婆子也留了下来。
况且她也不是每天都出来的,一周出个两三次门罢了,严格来说,“并不影响诸位业主的正常生活,你们不喜欢她就绕道走好了。”
但很多人都有些软心肠,见她虽然有病,但不发作时憨憨的,也没表现出什么不对来,又可怜她,偶尔有些胆子大的还跟她说两句话。
她的心智像个没长大的小孩,快要五十岁了,却告诉别人自己才六岁,叫庆姐儿。
不能叫庆姐,要加个“儿”才行。
从此大家又改而叫她庆姐儿。
江汨罗起初并未注意她,她不怕她,但也不关心她,只是冷眼旁观着关于她的一切,有没有这个人,都不影响她的生活。
直到有一天她晚上下班,经过这里时庆姐儿突然蹿出来,对着她就喊:“姐姐,我饿。”
一个快五十岁的阿姨叫她一个二十多岁的小姑娘做姐姐,江汨罗当场就懵了。
随即开始怀疑,难道自己最近睡得不好加班太多,所以憔悴了?而且还是憔悴到已经七老八十了?
“……呃、我不是你姐姐。”她顿了顿,还是应道。
拽着她的庆姐儿固执的摇摇头,“我不会认错的,你就是我姐姐,我们以前一块儿荡过秋千。”
要真的是那就见鬼了,她确定以及肯定以前没见过她,还一起荡过秋千……她们差那么多岁,荡得到一起去么?
“不是,我不是你姐姐。”
见她一口咬定说不是,庆姐儿茫然了一会儿,也点点头,“你不是姐姐,那你是谁?”
江汨罗还没说话,她就哭了起来,“我饿!庆姐儿饿……饿……婶婶不在家,庆姐儿没饭吃……呜呜呜……”
“……那你回家等你婶婶啊。”江汨罗无语的道。
然后庆姐儿越哭越大声,江汨罗被她吓一跳,这要是把别人都吸引来了,指不定说她欺负人呢。
于是赶紧把刚打包回来的一碗云吞面递过去,“别哭别哭,给你吃。”
庆姐儿智商有问题,当然不会怀疑她给的东西不好,有了吃的当即就破涕为笑,蹲在椅子边上就要狼吞虎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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