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星楼也没骗他,“衣食无忧。”
关建国就欣慰的点点头,“那就好,我跟你好好讲讲当初的事儿。”
“陈香如是19……”他顿了顿,“1978年来到剑门街的,她那会儿就带着两岁的刘鑫。来呢是因为她丈夫去世了,婆婆家不容她,娘家呢也没人了,正好剑门街的王威一家生了个双胞胎,他们夫妻俩都是职工,就有一个老娘看孩子,看不过来,就从乡下把她请来看孩子了。她是王大娘的娘家的邻居。这个关系。”
“她这人不爱说话,但眼里有活,自从她来了吧,王大娘家眼见就松快多了,我经常看得见她抱着王家的孩子,领着刘鑫在街上转悠。反正孩子给看的白白胖胖的,王大娘也见人就夸她,说她人麻利,还想给她介绍对象呢。”
“但你也知道,那会儿她是农村户口,又带着个儿子,还没正式工作,压根没有合适的,就没成功。”
“后来呢,这俩孩子看到了两岁半,就送去托儿所了。她本来也就没工作了,可这附近开始办厂子了,国家也不怎么管经商的事儿了,这不,附近不少人家就开始做饭,卖饭。王大娘是个挺会算计的人,也心疼她,就跟她说,孩子大了用不到保姆了,但你回家也没活路,这做饭的活挺好,你不如就卖点东西吧。我厨房借你,房子也不收租金,省的你们娘俩没地方去。”
“这事儿是当着街坊面说的,所以知道的人多得是,我也在场。我们那会儿都说王大娘是个大善人,还鼓励她赶紧置办起来。这个陈香如呢,不吭声但是有主意,直接就给王大娘磕了三个头。然后就买了家伙什,开始带着孩子做买卖了。”
“她手艺的确不错,没干了几个月,生意就很好了。我记得,她还专门请过我们吃水果,说是谢谢大家帮忙。王大娘也说,她经常给家里买菜做饭的,很知恩图报的一个人。我们都觉得,这事儿做的不错呢。那会儿人都淳朴,谁知道呢,人是不能看一时的。”
这事儿都过了好几十年了,关建国说起来还一脸的叹息。
贺星楼和章程对视一眼,两人就知道,这后面肯定起了波澜,否则,明明是王家的房子,怎么成了陈记饭店?为什么陈香如会自杀呢。
他没吭声,就是给关建国又倒了一杯茶,关建国喝了杯茶,这才接着说。
“她生意做得好,恰好中间王大娘的儿子因为技术出色,被调到了京城去工作了,全家人都跟着要搬走。这房子小王夫妇呢,就想锁起来,毕竟陈香如不给房租,原先他们住着看着还放心,现在不住了,把自家房子给别人,他们舍不得。结果陈香如就说她想把她住的屋子和厨房租下来,也算有了个落脚地,她给房租。王大娘呢,就是挺心疼她的,觉得她不容易,好不容易有起色了,他们不能这么对人家,就拍板同意了。”
“等他们走了,陈香如开始还是照常卖饭,后来生意好了,本来王家的宅子就在路头,她就挂了陈记饭店的招牌,把院子里和房间里都摆了桌子,在家里开了饭店。那会儿我们问她,她就说她加了租金,王大娘同意的。她还给我们看了,家具什么的都好好的放在卧室里,的确保存的挺好的。我们就没说,因为那会儿都是书信来往,也不方便,也没人问。”
“事儿出在1982年,那年,和丘撤县改区,这块正好招商引资做得好,政府就想做个形象工程,当然这是现在的说法,那会儿叫统一规划。就是宅子什么的都拆了,给投资商让道。”
贺星楼就说,“和美?”
“对,就是这个名字。挺有钱的,也挺有眼光的,别人都是来开工厂,它要把这块全拆了,打造美食街,吸引周边人过来吃饭。”
“但这事儿,没有提前说开,王大娘一家是她儿子跟厂长打电话的时候,厂长顺口提前告诉了他们一声,他们就知道了,然后母子俩也挺好,心想虽然舍不得,也不能添乱啊,就趁着有假期回来了,结果一回来就闹起来了。”
贺星楼很快找到了原因,“王大娘没同意她用宅子做饭店?”
关建国点头,“你一猜就中了。王大娘是一个月八块钱把陈香如住的那间和厨房租给她了,但是自己的卧室啊客厅啊,都没同意,锁起来了。据说陈香如提过,说是宅子要不都租给她,王大娘拒绝了,说是自己家的房子,用了一辈子的东西,舍不得,陈香如就没再提,王大娘也没往这边想,她觉得陈香如老老实实的,不是能干这种事的人。”
“结果一回来看家都毁了,可不是得生气吗?王大娘直接就骂她没良心,自己好心帮她,她却骗人。让她赶快收拾东西走人,不租了。”
“陈香如就说她实在是想挣钱,所以做了错事,让王大娘原谅她,她愿意给租金,还愿意把之前的那些都补上。王大娘就直接跟她说了,这块的房子都要拆了,她租了也没用,这钱她就不收了,让她自己找新地方去。”
关建国就叹了口气,“谁能想到她想不开呢。陈香如就觉得,这饭店她好不容易做起来的,凭什么说拆就拆了。他们母子俩去哪里生活呢。她当天就去找人去了,意思也很简单,得给她也安排个地方开饭馆。你说,她一个租户,没有产权证的,人家凭什么给她安置呢?也没这个政策啊。负责人就拒绝她了。”
“陈香如就是不服气,又找了好几天,结果这就是不可能的,她就放出话来,要是不补偿她,她就去死。王大娘怕她出问题,就不敢逼她了,再说王威假期有限,王家人就写了张愿意拆迁的条子放在了邻居那儿,也没让她搬走,就去了京城。”
“她又待了一段日子,天天找和美,要求补偿,人家都不同意,很快就到了动工的时候了,和美给她说了再不搬就帮她搬,结果那天就出事了。她带着刘鑫站在房顶上,想要威胁人家不安排她就跳下去,结果她没注意,脚一滑摔下去了。”
关建国边说边叹气,“也是该着她,那就是个平房,一共三米高,把人摔伤了都难,偏偏那地方平时劈柴,斧子就放在那儿,她直接摔上面了,当初就死了。”
贺星楼心里就颤了一下,刘鑫那会儿在场。
果不其然,关建国就说,“我那天值班,她一闹就赶到了,我是看了全场的。她连一句话都没说出来,就那么走了,当时地上红的白的一片,成年人都受不了。我就记得,刘鑫站在平台上,往下看了一眼,就不管不顾地抱着脑袋尖叫起来了。那声音实在是太刺耳了,我到现在都忘不了。”
“我原本因为她私占房子的事儿,挺不喜欢她的了,可那会儿就觉得,人怎么能这么倒霉呢,她就是想活下去,怎么就这样了呢?哎!”
这没人能回答。
饶是贺星楼那么厌恶刘鑫,可也得说一句陈香如错不至死。
陈香如就是个被生活打败了的人,她也许本性纯良,但见识过没钱有多困苦之后,她就忘了底线,掩盖了本性,变得贪婪厚脸皮起来。
然后,贺星楼也就理解到了刘鑫极端性格是怎么来的,这样一个动荡又血红的童年,没人可以视而不见的。
他本就聪明,又有了私仇,自然就走向了错路——他不恨不要他的爷爷奶奶叔叔,也不恨不敢逼迫陈香如,就直接离开的王家人,他只恨逼过他和他妈的和美。
贺星楼觉得问题就在和美身上,“刘鑫很恨和美公司吧。”
关建国点点头,不意外的说,“那当然,那天逼着搬家是和美办的,他怎么可能不恨呢。我抱他下来第一件事是去看他妈,第二件事就是拿着那把斧子要去跟和美的人拼命。当然,被拦下来了。”
贺星楼就问,“那……和美公司您了解多少?”
关建国这个却不知道了,“就知道是外商,具体不知道。”他又问,“刘鑫真的过得很好吗?不瞒你说,我这么多年的办案经验,其实很担心他的心理状况的。”
这意思就挺明显了,老警察显然有经验,是怕刘鑫有心理创伤,会做出什么事。其实他的确猜中了,如果不出意外,刘鑫也就是吴鑫恒,身上的命案不少呢。
但这会儿没确定,贺星楼就不能说,“现在过的很好。”
他那个现在两个字,让关建国立刻明白了,他无奈地点点头。
等着出来后,章程就忍不住说,“那也看不出和咱们的关系啊,他怎么就对着贺家和余家不放手了呢。”
贺星楼说,“我总觉得跟和美有关系。走吧,我给老爷子打个电话,看看想起来了没有。”
结果他打过去,是贺妈妈接的,“你爸啊,你爸带着爱聪去上补习班了,忘带手机了。”
贺星楼就知道了,贺爱聪刚回来,他们家请的都是一对一的老师,结果教了一段时间后,老师就找到他们直接说了,“这孩子很聪明的,二年级的东西,压根不用专门补习,他已经全掌握了。他的问题是很难融入到一个氛围里,他很多常识不懂,你们的确教给了他很多东西,小孩子接受也快,但你们的角度太成人化了,其实放在孩子中间,会更好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