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司月两手扶着栏杆,撑着身体往后一些,又回到原位,好像还是不习惯这样过于煽情的场合,但如果这些话能让梁国志放心,她愿意去说,“我从来没有后悔做你的女儿,真的。”
她笑着,歪头看向梁国志,眼里是亮晶晶的。
梁国志一把年纪的人了,竟觉得鼻酸。
梁司月这样懂事,让他没法拿多余的话去桎梏她,只告诉她,受了委屈千万别瞒着,他这个做父亲的,永远是她的后盾,无权无势也没什么不好,至少,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不知道是不是世界上任何一个做爸爸的,对女儿找了男朋友这件事,总有一种壮烈的心情,好像既盼她好,又隐约期望,还能有这样的机会,让他践行他的壮烈。
梁司月只想笑,但又适时地缄默,给予他回味这种“壮烈”的空间。
聊过之后,梁司月就先回房休息了。
梁国志主要是回家多拿两身棉衣,也不会久待,睡一晚,早起就得赶回去工作。
梁司月原本想跟柳逾白见面聊一聊他去南城的事,被梁国志逮了个正着,今晚当然不好再去楼上找人。
在卧室里乖乖躺下,给柳逾白发了条消息,问他,明早可不可以跟他一起吃早餐。
柳逾白故意逗她:现在不上来找我?
梁司月:我爸在家呢!——对了,你跟他说了什么?我本来以为很难过关的。
柳逾白:你爸没告诉你?
梁司月:没。
柳逾白:那我也不告诉你。
梁司月:你们合起来欺负我!
柳逾白:可不是。以后合法欺负你。
很没营养地闲扯一通,最后,梁司月叮嘱柳逾白睡之前一定别忘了吃感冒药,并告诉他:我记得还剩多少,明早会来检查的。
柳逾白只回复她一串省略号,聊表心情。
翌日清晨,梁司月跟外婆提了昨晚的事,外婆也惊讶于梁国志接受良好,不过转而又说:“逾白这人,还是挺讨喜的。”
梁司月笑了:“您被他收买得太快了!”
外婆这才挺不好意思地告诉她,他们几支舞队比赛,原本是在一个很破旧的小剧场,柳逾白叫人帮他们换了个大剧场,那灯光和音响效果,好了千万倍不止哦。
梁司月目瞪口呆——他说要赞助,还真赞助了?且还是这种一声不吭式的?
严重怀疑,日行一善是柳总的人生信条。
梁司月不在家吃饭,照例找个要工作的借口要开溜。
外婆吞吞吐吐的:“……小月,你以后要跟逾白单独待着就直接说,外婆不会阻止的,这点小事,没必要撒谎。”
梁司月臊得脸都红了,也干脆趁机问外婆,如果,只是说如果,以后她想搬出跟柳逾白一起住,她会不会吃心。
外婆说:“那肯定的。但小月长大了嘛,总不能一辈子围着我转。我是不反对,但你爸那就不一定了……毕竟,还是影响不好。你不要觉得外婆思想保守哦。”
梁司月哄着她,说一时半会儿不会马上就搬的,再说了,也就在同一栋,她随时都能下来。
哄好了外婆,梁司月上楼去。
餐厅里,早餐已经铺了一桌,柳逾白坐在餐桌旁,一脸的病色,看起来比昨天还加重了。
梁司月吓了一跳,连忙走过去,手掌先探上额头试了试温度,问他:“是不是没吃药?”
柳逾白没好气地答,某人监察小能手,他敢不吃吗?为什么反而加重了,因为:“昨晚上陪你爸,吹了半个多小时的西北风,烟都抽完了半包。”
梁司月笑了。
柳逾白瞪她,“还敢笑?这账,得算在你头上。”
第67章 5.9
梁司月心道柳逾白要跟她算的账可多了, 债多不愁,根本不怵他,笑得更是开心, 一面起身去厨房烧上热水。
待水开了,倒一杯过来帮他晾着, 方开始吃早餐。
不知道是不是柳逾白不清楚她要吃些什么, 准备了好几样, 中式西式都有。梁司月想他感冒了应当更乐意吃点热腾腾的食物,就将清粥和翡翠虾仁煎饺让给了他,自己吃蛋可颂和牛肉起司薄饼。
梁司月出门时没怎么装扮, 就穿着一件宽松的灰蓝色毛衣, 白色长裤,脚下是她自己网购的长耳兔的棉拖,为了方便进食, 头发扎起来,又松垮垮地绾了起来, 素颜倒更能显出皮肤清透和眉眼明澈。早春凉柔的一缕风一样。
柳逾白不得不承认, 她坐在这里陪他吃早餐,让他觉得感冒都没那么难受了, 昨晚吹了那么久的冷风也是值得。
梁司月小口咬着可颂,手掌在下面接着, 以防碎屑落下去,一边看向他, “我能问你昨晚你回南城发生了什么事吗?”
“没什么要紧的事。”柳逾白神色淡然。
昨天下午, 柳文藻竟一通电话打到了程淡如那里,斥她把儿子派去“做间谍”,在他身旁处心积虑地经营了十几年, 就为了向他复仇,两人离婚那时就说好了自此互不干涉,如此做派简直令人作呕。
程淡如这些年与书画相伴,早就不关心这些俗事,谁能想到离婚这么多年,竟还能被前夫恶心一遭。她不善口舌之争,不然当年也不至于吃这么大的一个闷亏,当下,给柳逾白打了个电话。
柳逾白赶回家的时候,程淡如在书房里。
她正在创作的一幅画,心绪难平时两笔落错,全毁了,她拿粗号的毛笔蘸了墨汁,在画幅正中间打了两个大叉,丢了笔。丢得远了些,滚了两下,笔直接掉落在地。
程淡如没往地上看一眼,只神色冷寂地看向他。
问他,当日何必要再回柳文藻身边去,他们母子两人就在南城安安静静的生活,又有什么不好。他执意如此的这些动作,让他们母子生分了不说,如今还要让她平白地受些折辱。
柳逾白走过去,捡起了笔,插-进一旁的浅口的碧玉笔洗之中。他设想过程淡如不会理解他,但真听她亲口说出来,又是另外一种心情,飞灰落尽的一种寂灭感。
他笑意很淡,语气也是如此,“恕我不能接受您的指责,我们生分了,那也不是我爸造成的,是您。当然,也许是我没本事,经营这么偌大的生意,却连怎么讨您的欢心也不知道。”
他走到窗边,推开了雕花窗边,手臂搭着窗台,往外看了一眼,薄暮冥冥,院子栅栏上攀的花藤,叶都落光了,这样的冬日的光景里,更显得萧索。
他点了一支烟,抽了两口,也不看程淡如,继续说道:“您不争不抢,因为您看得开,打心眼里不想掺合这些腌臜的事。”
被潘兰兰这样的人插足婚姻,已是颜面扫地,要为了一个男人,再跟潘扭打撕咬,还不如叫她去死。
起初,她是睁一只闭一眼——当年和柳文藻恋爱时,柳不过是电影学院导演系的一个穷小子。程家非大富大贵,但也是书香门第,自然极力反对。程淡如一生的气性,可能都用来违逆父母的意思,跟柳文藻结婚这件事情上了。她是真爱过那是满腹才华的柳文藻,同时也不肯向人示弱,叫人耻笑她与程家倒贴了柳文藻,还落得这么个下场,所以才对柳跟潘的那档子事不闻不问。
直到后来程淡如父母过世了,潘又怀了孩子步步紧逼,撒泼纠缠。一回,程淡如在家里发现了潘登门过的痕迹,实在受不了这份恶心,就跟柳文藻提了离婚。
她愿想有个体面的离场,可世俗的议论怎会放过她,说她怯懦,说她赔了自己不说,也把程家的名声都赔给了柳文藻。
终归还是一地鸡毛。
她可以不争不抢,然而——“我跟您不一样,我永远看不开,放不下。”柳逾白说,“我这人就推崇以眼还眼以牙还牙。您总说我,贴在我爸和潘跟前,跟他们演一出父慈子孝天伦之乐,诚心是为了怄您。但您忘了,我除了姓柳,身上还流了一半程家的血液。你说,外公外婆如还建在,许不许你如此软弱?”
程淡如一时怔然,转头看着柳逾白。
她时常觉得,柳逾白脸上完全对半遗传了她跟柳文藻的优点,刚生下他时,满心欢喜,因为这是标准意义的“爱情的产物”,可后来才发现,这孩子的性格,可能更肖似柳文藻,理性而近于冷血。
然而此刻,柳逾白脸上的笑容,平静到近于悲怆了。在柳文藻脸上,绝不可能出现如此的表情。
“您不争不抢的,我得替您抢回来。不管您要不要,这是您应得的,也是程家应得的。”
烟没抽完,他在窗台的泥灰面上按灭了。返身走回来门口处,从椅子上抄起自己的大衣,头也不回地便往外走。
这一回,她没赶他,是他自己走的。
在大门口,柳逾白跟孙妈撞上。
孙妈自然看出来母子两人又是不欢而散,拉住了柳逾白,不敢多问什么,只告诉他说:“逾白,如果太太又说了些什么难听的话,你千万不要怪罪她。我想,她一定没告诉你。”
柳逾白顿下脚步,等孙妈继续说。
孙妈凑近一步,低声说:“接到电话那会儿,你爸把你痛骂一顿,还怪罪是太太处心积虑,派你到他跟前,一门心思地算计了他这么多年。你也知道太太什么性格,平常这种事能不沾惹就不沾惹,这一回,却破天荒骂了回去——说就是她派你去的,那又如何,你就愿意听她的话,不像他柳文藻,生个儿子,养了几十年,却还是跟他离心离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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