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
她直接拿过了李胜弦手中的衣服,自己垫到脑袋和窗户间的空隙,倒过头去闭上眼,没了动静。
一动不动地看了柳嘉熙很久的李胜弦:“……晚安。”
他想他应该是魔怔了,要不为什么明知道柳嘉熙已经睡着了,还要对她说晚安,为什么明知道她听不到,说完之后还是心跳又快了几拍。
然后思绪又回到了原点——
啊,他落选了。
他又要变回只是在光州有很多人认识的dancer了,那柳嘉熙呢,以后还有机会见面吗。
见面了又怎样,他成不了大明星了。
☆、再试一试
年少时,因为离未来的那个自己还太远。
所以忍不住猜想,忍不住急躁,忍不住把自己像是丢进了迷雾一样地迷惘。因为那时候的少年,总是那样地不确定、不知道,未来的那个自己,到底会不会是自己想要成为的模样。
明明应是最为鲜活的时光,明明应像海天相接处那一抹金黄金黄的骄阳,有力地劈开一切阻挡,越来越亮,越来越灼热,俯瞰并欣喜地发现,世间所有美好的景色。
可是年少总是多雨的。
少年太过柔弱,一不小心就遭了秧,被乌云包裹遮挡。
没有人能够在此时陪着他,也没有人能知道,他的生命里突然失去了光的惊慌。明明光就在他自己身上,可他总误以为光就在远方,就在他怎么都绕不开的云层外某个地方。
他是那样的无助,那样地颓丧,以至于他只能压抑地轻哼几声,引得飞鸟啼鸣的花花世界也一阵雷响,然后漫天的大雨纷飞而下,把他十六岁的某个瞬间,浇得委屈而凄惶。
“怎么哭了……”
或许是睡得太久,女孩突然发出的声音里,有着缠绵的鼻音。
李胜弦浑身一惊,一边吸着鼻子、胡乱地擦去脸上的痕迹,一边把身体转向了走道的方向,用沉默的后脑勺宣告自己此时此刻,并不想被打扰。
身后的人沉默了,然后李胜弦听到了拉链被拉开的声音,然后又是手在背包中翻找的声音。他僵硬着身体,固执地把自己偏向座椅中离柳嘉熙更远的地方,可是一只温热的手突然握住了他的肩头,拉着他转过身来,然后女孩微低着头,一手拎着李胜弦左手的食指指尖,似乎很是嫌弃的样子,另一手却是窝了凉凉的湿巾,在他刚才一股脑抹去了鼻涕眼泪的手臂上,轻轻地擦拭。
“咦……恶心死了……”
擦了两下,便没了耐心。
柳嘉熙把湿巾往李胜弦胳膊上一扔,自己退回了原先的位置,把一只腿翘起来平搁在座位上,这样她就可以侧过身来,双手抱臂好整以暇地望着李胜弦,问他:
“你为什么哭了?”
明明是问句,李胜弦却在柳嘉熙的脸上看不到好奇。
她微嘟着嘴,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李胜弦的样子,与其说是关心或八卦,不如说是委屈,甚至是某种隐隐的同仇敌忾,或者是恨铁不成钢。
眼见着李胜弦也不回话,只是低下头去仔仔细细擦了自己的手臂,然后把湿巾扔进塑料袋里。柳嘉熙烦躁的情绪加深了,她直接拍了拍李胜弦的肩膀,力气很大,发出了啪的一声。
一分钟前还声音温柔地问着怎么哭了的人,这会儿却是怒瞪双眼,像是喷射着火光。
“问你呢!为什么哭!”
李胜弦不知道女孩为什么执着于这一点,但两人的视线相触,李胜弦居然在柳嘉熙的眼眸中,也看到隐隐的泪光。
那样的发现又让他忽然愣神,浑身的动作都停顿了两秒,然后他快速地转过了脸去,假装自己什么都没有看到。
“我淘汰了,这一次也出道不了了。”
脸转到了一边去,所以柳嘉熙看不到李胜弦脸上的落寞,李胜弦也不知道柳嘉熙忽然间皱了眉头。
坦白有的时候更像是一种伤害,要么是坦白者把自己的心掏出来,血淋一片,要么是听到坦白的人手足无措,被戳着心口地不安。
柳嘉熙不依不饶地问了,李胜弦便老老实实地回答了。
回答完了之后,两个人却都是长久的沉默。
然后李胜弦赶到自己的肩头又被拍了两下,他转过身来,只见柳嘉熙又递过来了一包纸巾。
“你继续哭吧。”
来自于少女的安慰,总是笨拙而僵硬,甚至会让人误会,那话语中带着敌意。
可是李胜弦懂那是安慰,所以他接过纸巾之后,看着柳嘉熙又默默地靠在了他的衣服枕头上,侧到一旁睡了过去,也没有再哭,没有再转过头去。他目光灼灼地把那个女孩,看了一眼又一眼,像是拿着小刀在石头上印刻,一遍又一遍地,就稳稳地刻在了心里。
“谢谢你……”
这一次低声的倾诉,离柳嘉熙闭上眼的时间也已隔了很久。
可是李胜弦却清晰地看到,女孩的睫毛抖了两抖,像是受了惊的蝴蝶,一瞬间暴露了自己的行迹之后,便僵硬得一动不动,连呼吸声都收敛了许多。
李胜弦转过身去,肩膀无声地抖了两抖,没让柳嘉熙察觉到他在偷笑。
然后两人都闭着眼,睡得昏沉而又安静。只是偶尔一个大幅度的转弯,没什么地方可以固定头部位置的李胜弦,直接倒在了柳嘉熙的肩膀上,李胜弦醒了,但他没动,他靠着柳嘉熙的肩,但却尽量不把头部的重量压在她身上,就这样一路僵硬着脖子,回到了他的故乡。
“是你们的职员催着我上车,所以我才赶紧上来,连外面的车牌也没来得及看的!”
身形偏瘦的柳嘉熙,在正准备下班回家的司机面前昂着头,像只战意盎然的斗鸡。
“检票员的女儿在首尔生病住院了,可能她没怎么认真检查,就提前下车了吧。”
司机也没想到自己能把一个要去蔚山的姑娘,给直接拉到了光州。检票员没上车的事他是知道的,想着每辆车前面都有指示标牌,也不会有旅客看错,所以应该没什么问题。
然而没想到,还真有不看车牌就上错了车的人……
“嘉熙,汽车站里都有投诉点的,要不你去那边说一说吧。”
李胜弦听了会儿也知道了事情经过,原本按他自己的性格,是不会为这点小事情去为难别人的,可不知怎么的,总觉得柳嘉熙不是那么愿意吃亏的人,所以他指了指售票处旁边的某间小屋子,想拖着柳嘉熙过去赶紧把事情解决,而不是再和司机这样毫无结果地纠缠下去。
没想到柳嘉熙却是瞪了他一眼,然后再转头看向司机时,却是突然问了句:
“她女儿病得严重吗?”
司机师傅听得一愣,随后便立即回过神来,回答道:
“挺重的,她昨天过来时眼圈都是红的。”
“哦……”
柳嘉熙低下了头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等她再抬起头来,却是踮着脚揽上了李胜弦的肩,一副好哥们儿模样地喊道:
“走,带我游光州去~”
被拖着走的李胜弦:“……你不用重新买票去蔚山吗?”
刚才站那儿已经听得够清楚了,柳嘉熙原本的目的地是蔚山来着。
女孩摇了摇头,笑得满不在乎地道:
“我这是离家出走,现在再去蔚山的话,苏叔叔他们大概都已经等在我□□母家了,所以我干脆不去了,就在光州玩两天再去被他们抓吧!”
“……”
李胜弦不知道自己是该先问离家出走是怎么回事,还是先雀跃一下旁边这个人要在光州逗留几天。
不仅要逗留,而且还揽着他的肩。
香气像是有自主意识地窜入他的鼻子里面,等到了站台外的公交站牌,柳嘉熙终于把他放开,脸越来越红的李胜弦偷偷望了她一眼,突然问道:
“你要不要去我家住?”
柳嘉熙:“……”
转头默默地望着他,就望着他。
“啊那个,不是……这里不比首尔,我怕你一个人在外面住会有危险……”
李胜弦突然发觉,自己扔出了个多么令人误会的邀请,于是一边磕磕绊绊地解释着,一边又想出了另一套方案。
“啊!我有个学姐!她自己一个人住在我们舞团的练习室那边,我可以请她帮忙照顾你……”
说了之后,迎着柳嘉熙依旧默默无言的目光,李胜弦觉得自己大脑里的神经都缠在了一团,结成了死结。
“我去首尔之前,是我们这里有名的舞团成员……”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解释些什么,只是恍惚地觉得,说多一点,再说多一点。
那样,他就可以把之前那一抹脱口而出的私心,悄悄地遮掩。
最后,李胜弦还是把柳嘉熙送去了学姐那边。等柳嘉熙认了学姐,然后又拖着李胜弦出门,偷偷摸摸地要去给学姐买点礼物时,李胜弦忽然指了指旁边一栋矮矮的建筑物,有些怀念又有些骄傲地说道:
“那里就是我们之前的练习室。”
曾经的曾经,逸话是光州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舞团,才刚初一的李胜弦去朋友学校的庆典上玩,被那一群人夺目到刺眼的表演吸尽了全部心神,凭着满脑袋的向往和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冲劲,就去找了舞团的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