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她在课堂上睡着,被教授叫醒。
教授看她苍白的脸色,让她课后去找她一趟。
温笙很抱歉自己在课上睡觉的行为,但温柔的教授却并没有指责她。
她体贴地询问温笙的近况,关心她的身体和睡眠。
或许是办公室里温柔的纯色环境让她觉得放松和安静,年长的麦斯女士又展现出了女性最温柔和美的一面。温笙向她诉说了自己的梦境。
包括这个梦境里,有一个已经故去了的美人。
她自嘲地笑,或许她是生病了,应该去看看医生。
但麦斯女士听完她的梦,却温柔地告诉她,笙,你应该多到户外走走,放松心神。
她给了温笙一个地址,上面写的位置,是一间教堂。
麦斯女士说,笙,我想你并没有生病,你只是没有了寄托。
寄托这两个字,很空洞。
至少对于那时候的温笙来说,是如此。
她还是去了那间教堂,见到了那里的神父。
神父是个和蔼的胖老头,说话的时候唇边的花白胡子一鼓一鼓的,看起来很可爱。
正如麦斯女士所说,温笙在异国他乡,没有朋友,没有亲人,心灵寂寞又封闭,她需要一个出口。
于是那间小教堂,那个胖乎乎的白胡子神父就这样温笙的出口。
这是起初温笙理解的寄托的意义。
她那时常常在课后去找他聊天。神父问她为何精神状态一直不好,温笙便向神父诉说了自己失眠多梦的问题。
神父听完,给了她一个十字架,叮嘱她将十字架挂在床头。
温笙照做。
虽然她的睡眠情况依旧没有改善,但神奇的是,她确然再也没有梦见过周驭的母亲。
她不知道是因为安慰剂效应,还是十字架真的帮她挡住了那位故人。
总之,那一切的转变都发生得很奇妙。
再后来,温笙无意间在神父正在阅读的古籍里发现了一段藏文。
像周驭锁骨下那排藏青色的纹身。
神父告诉她,这不是藏文,而是梵文,是佛教里的六字真言。大约是祈求平安,驱邪避魔的含义,就像他时常要请十字圣号一样。
周驭身上那一段纹身,温笙只见过几次。
每次都是匆匆一撇,但莫名的,她就是记得那些字的模样——
藏青的,边缘有些晕开了,深刻地印在那一方消瘦又精致的锁骨之下。
她以为,那是周驭的母亲对他的祝福。
但现在,那一行字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排凹凸不平的疤痕。
淡淡的肉粉,不仔细看约摸是看不清的。像一条恶心的肉虫,攀附在周驭的锁骨下。
被剜去皮肉的时候,周驭一定很痛。
温笙哭得不能自己。
她捧着周驭的脸,一遍遍问他:“周驭,你痛吗?”
-
周驭五天没有和温笙见面,他想她想到发疯。
本以为终于有个周末可以让他好好执行想念,但赵邦的电话却打断了他们的温存。
安全来接他,副驾上还有严佑琴。
她飞机刚刚落地,正准备到他的公寓去找他,却被一个电话安排到了这里。
看着周驭从那栋破旧的单元楼出来,一言不发地上了车,他微敞的领口下甚至还有隐约粉色的痕迹。
是那个女人留下的。
严佑琴攥紧了拳头。
后视镜里,周驭正倚着车窗在发呆。
他望着窗外,侧脸被街道上的霓虹映照,斑驳的光影在他脸上变换着不同的颜色,将他精致的面容映成一幅绝美的画作。
他从未在外人面前展现过这样的一面。
安静,平淡。眼里无一丝波澜,却没有任何寒意外涌。
就像一潭没有任何生气的死水,平淡得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死气。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严佑琴皱紧了眉头望向安全,安全却也不能给她一个答案。
分明刚才他们在派出所门口分开的时候,周驭还生动得像个刚恋爱的小孩子,这会儿却死沉着像个油尽灯枯的老人。
短短几个小时,这样的转变也未免太令人难以适应。
但最令人难以适应,却不是此时的周驭。
悦华酒店的地下车库里,赵邦已经等了许久。
安全的车一到,就有人领着他们进了专用车库。
下了车,安全和严佑琴被带往右边的电梯间,而周驭,则被赵邦领着,上了左边的专属电梯。
悦华酒店68楼的VVIP总统套平时从不对外售卖,因为这一整层都是一个人的专属,是那个人权利和财富的象征。
电梯门打开,周驭和赵邦走出来。
走廊里负责安保的人将周驭里里外外搜了个遍。
被允许进入的时候,周驭身上只有衬衣和西裤,甚至连鞋袜都不被允许穿进去。
鎏金的巨大房门被人推开,入目精致奢华的装饰,整个空间里的每一样物件都昂贵奢侈到不可思议。
周驭已经看到麻木。
比那些死气沉沉的物件更吸引人的,是那八面巨大的落地玻璃外高清的夜景。
在山顶俯瞰山下星光闪烁,人间烟火,当真是无可比拟的美妙滋味。
周显兴最喜欢的,就是在这里看S市的夜景。
天上云卷云舒,仿佛能听见远方的海浪一浪浪地朝自己扑来。
天下星光烟火,他几乎能看见每一盏灯火背后的世界。
他喜欢这样能掌控所有的感觉。
所以,他很不喜欢周驭。
周驭才在家里干过活,身上还是灰扑扑的。
周显兴看见他,首先就皱了眉头。
“怎么搞成这个样子?”他在巨大的圆形沙发上坐下,双手交叠扶着拐杖,眉头一横,一身不怒自威的气势便倾泻而出。
他望向赵邦,沉声吩咐:“先带他去洗个澡,换件衣服。弄干净了再来见我。”
“是。”赵邦上前,到周驭身侧:“少爷,请您跟我来。”
周驭看着沙发上的周显兴,他一身雪白飘逸的长衫长褂,黑檀木的龙头拐杖在他手里更像是一把剑。
他时常以这样一幅看似仙风道骨的模样示人,但实际却没人知道他手上沾着多少恶心和鲜血。
和他比起来,周驭可真是干净得纤尘不染。
“嫌我脏,何必叫我来。”周驭的视线向下,一双微敛的桃花眼,眼角有淡淡的嘲讽流出。“老头,你病好了?”
周显兴六年前重病,如今是靠移植了一颗鲜活的心脏才得以活到现在。
那时,周家的所有人都巴不得他半死不活地活着,永远也别离开病床,这样他们就能顺理成章、兵不血刃地瓜分周家庞大的资产。
周显兴以为自己回天无力,仍然不想看见那些豺狼瓜分自己的家业。
于是他让赵邦寻回周驭,并告诉了他一个秘密。
在那之前,周显兴印象里最后一次见到周驭,是他五个月的时候,在送他们上岛的港口。
周驭被佣人抱在怀里,未长开的五官还未能显示出如今这般好看到锋利的精致,只是一双黑眸,一眼望去,竟是像极了某个人的样子。
彼时的周显兴并不晓得自己之后会指望这个孩子来帮自己做些什么,送他们母子走的时候,他以为那就是这辈子最后一次碰面。
时隔多年再见周驭,再见到那双黑沉沉的眼睛,周显兴本就衰弱的心脏一度紧缩着要停止跳动。
他开始不确定,找他回来,究竟是对是错。
尤其是现在。
周驭如今是YS的拥有者,他正在将YS这个从显兴集团脱壳而出的公司慢慢独立成他自己的所有。
这是周显兴最不愿意看见的,因为这意味着,周驭也正在慢慢脱离他的掌控。
思及此,周显兴脸上的不悦愈发明显。“这是你该跟长辈说话的态度吗?”
龙头拐杖被他砸在大理石的地面上,砰砰作响。
周驭胸腔微动,赵邦听见他极冷地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来,不禁侧目望向他。
“周董,别说这种无聊的闲话了行么。”周驭单手将衣领的扣子再解开两颗,露出一片冷白的胸膛。他垂眸搔搔头发,姿态散漫随意得让周显兴呼吸时的力气愈发沉重。
“大家都挺忙的,有什么话赶快说吧。我还有事。”
周驭此时这幅痞子模样简直就像是要故意气死周显兴一样,赵邦在一旁看着眉头紧皱,蠢蠢欲动的恨不能自己上前去把周驭的肩膀给掰正。
“你有什么事?谈恋爱?”周显兴瞪着眼睛,“你现在还有心思谈恋爱?远山的手只差在你荷包里掏钱了,你什么都不做就任由他这样胡作非为是吗?这就是你给我保证的事情?周驭,你太让我失望了!”
不得不说,金钱的力量着实伟大。
谁说金钱买不来生命?
要是没钱,周显兴六年前就该死了。
可他现在却还能中气十足地坐在自己面前,吹胡子瞪眼的说着失望。
周驭觉得好笑。
六年前的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竟然会让这个老头活到现在。
他眯起眼睛,唇角含笑,“老头,干嘛这么激动。万一气死了,我可不负这个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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