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下通话键,对面只有忙音一片。
她离开已经二十天了。
二十天,他一个整觉都没有睡过。
他总是做梦。
梦见温笙,梦见温奶奶。
梦里,温笙的房间被夕阳的暖色填满。
窗台边雏菊娇俏,有星月图案的纱帘被空调的凉风撩起,轻飘飘地晃。
他躺在地上,枕头里全是温笙的香气。
客厅外,温奶奶和温笙为了要不要出去郊游而争论不休。
一个撒泼耍赖,一个寸步不让。
吵吵嚷嚷的声音,却让他心绪平静得不可思议。
他以为这是美梦,直到他听见温笙哭到快要昏厥的呼喊。
奶奶——!
梦醒了,午夜才刚过。
眼前黑暗的世界里没有光,也没有雏菊。
他这才想起来,温奶奶死了。温笙走了。
整个寂静的空间里只有他一个。
周驭将头埋在臂弯里,他缩起膝盖,将自己蜷缩着靠在墙边。
身边都是坚硬,他错觉自己大约已经死了,正身处在一口狭小的棺材里。
他死在温笙怀里,死在他们在海边的那一晚。
如果死的人真的是他,是不是所有一切都还能保持原样?
周驭不知道。
现实甚至不允许他去想。
房间大门被人大力的撞开,一批穿着警服的民警出现在他眼前。
啪嗒一声,灯光大亮。
“你就是周驭?”
周驭眯了眯眼,没有出声。
“带走。”
……
-
周驭曾经说过自己对毒*品深恶痛绝,他不会允许在他的场子里出现任何这方面的东西。
1918场子大,气氛好,客人多,学生客尤其多。
老肖看中了他的场子,更看中了他在学校里的地位,提出了利润和他四六分成,让他允许他进场卖货的邀请。
但周驭拒绝了。态度极其强硬。甚至为此将覃涯按在马路上,两个人差点被车轧死。
老肖恨他不识时务又软硬不吃,想动他不是一天两天,只不过碍于一些客观原因一直未曾动手。
覃涯恨周驭,却是由来已久又深入骨髓的。
他不管那些所谓原因,也不听老肖劝阻,只一心想把周驭置之死地。
他不是恨毒吗。
他就要让他因毒而死。
徐川邀请来的会员里,有人带着覃涯给的小玩意。他们也许并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总归把那东西带进场子了,责任就落到周驭头上脱不开了。
除此之外,警察还在周驭的房间里搜出了更多的东西。
周驭至此才想通,为什么魏杰一个字都没有提及覃涯。
因为他们是串通一气的,一个来引开他的视线,一个直接出手命中他的七寸。
这次,周驭不被允许保释。
赵邦带来了最专业的律师团队,围绕周驭自身尿检呈阴性,且那些东西上并没有周驭的指纹为中心,一再强调他是被陷害的。
凭那些律师的三寸不烂之舌,周驭得以郊区监狱调到离市区不远的看守所。
被转移的路上,周驭望着车窗外街景萧瑟,秋风卷着落叶,无边寂寥地装点着整个城市。
经过某一个街道时,他不经意瞥见了街上那道纤瘦的身影。
她捧着雏菊,眉眼微垂,侧脸写满了伤悲。
周驭心头一跳。
四十多天没有见到她,他还以为这是一个梦。
他突然地冲向车门,试图抓住那道即将消逝的身影。
身旁随行的警员以为他要逃跑,随即将他按住,死死压向车底,不允许他挪动半分。
疼痛提醒着他,这不是梦。
她回来了。她回来了。
周驭双目赤红,但车速飞快,再抬眼时,他早已丢失了那道身影。
温笙。
在那里等我。
一定要等着我。
-
温笙被温世礼强行带回瑞士后大病一场。
在医院里躺了一个月,她才终于恢复了力气。
瑞士的十月秋景绚丽,并不显得凋零。
主治医生通知了温世礼过来给她办出院,温笙坐在窗前,许久不开口说话。
温世礼停在她身后,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来柔和些。
“笙笙,在床上躺了一个月,很累吧?爸爸陪你出去走走,正好苏黎世大学已经开学了,我们顺便去把报道手续办了吧。”
温笙沉默了半晌。
当窗外飘过第四十九片落叶时,她点头说好。
温世礼以为她已经熬过了奶奶去世的那一关,放心地把她交到老师手里,转身去忙工作的时候,他接到了沈斯打来的电话。
温笙在没有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秘密回国,现在正和周驭一起被关在警察局里。
这句话的前半段让温世礼诧异却又在情理之中,后半段让他气愤地摔碎了咖啡杯。
又是周驭。
他让沈斯在他回国之前把事情解决妥当,至少先将温笙从那种地方捞出来。
沈斯应了,他也确然正在去办这件事情的路上。
三个小时前,当他接到通知和民警一起赶去墓园,看见温笙和周驭牵着手从温奶奶坟前走下来的时候,他大惊失色。
周驭现在刑案缠身,怎么还能在这里闲晃。还有温笙,她难道不是应该瑞士吗?这两个人怎么又凑在了一起?
当民警要给周驭戴上手铐的时候,温笙却坚决不肯放开他。
才下过雨,温笙眼眶通红,脸上未干的水痕不知是泪还是雨。
她面带微笑,定定望着周驭,一字一顿说,你们把我也带走吧。
如她所愿,现在她和周驭就在隔壁间的拘留室里。
只隔着一道墙,周驭敲敲铁窗,她这边就听得见动静。
温笙只着一件单衣,拘留室里阴冷得厉害。
她发着抖,唇色苍白,却仍然带着笑意。
沈斯被允许探视时,没想到会看到这样一幕。
他来不及多想,忙脱下外套盖在温笙身上。
温笙浑身僵硬,不自然地扬了扬头,看见来人是他,笑容淡下去,很轻地说了声谢谢。
沈斯见此,眉头紧皱。
隔壁大约是听见了这边的动静,喊了一声沈斯。
温笙立刻转头望过去,但什么也看不见。
沈斯皱眉退出这间屋子,去到另一间。
一个多月没见,周驭瘦了一大圈。
他剪了头发,没了从前那些妖异的阴柔,更多了几分干脆和凌厉。
那双黑眸,仍旧阴沉得不像活人。
“她怎么样?”
这拘留室是什么地方,他太清楚了。
温笙怕是受不住。
他对沈斯说:“快把她带出去吧。她不能再吃这些苦了。”
沈斯想说你还知道她不能吃苦,沉着脸问他:“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警察说你逃狱?”
周驭抬头,哼笑。“周家有办法把我弄出去。”
沈斯眉头皱得更紧。“你和温笙,你们?”
“我带她给奶奶上坟。”周驭说。
“就这样?”
“就这样。”
沈斯觉得不可思议,什么时候不可以上坟,为什么偏偏选在这种两个人都身不由己的时候?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会让你现在的处境变得更加被动?”沈斯不懂,“你到底在想什么?”
周驭仍是那句话:“周家不会让我出事。”
沈斯从第一次见到周驭开始,就知道他是个不可理喻的人。经过温奶奶过世这件事情之后,他以为他已经稍微能看见周驭身上可以理喻的部分,却没想到此时再见,他仍然不可理喻地让他无语。
沈斯带来了律师,了解清楚情况后,律师办了手续,温笙很快就出来了。
她本身就什么都没干,充其量是有些头脑发昏,带回去教育教育也就没事了。
他们离开的时候,赵邦正好过来。他身后跟着律师团。
看见温笙,赵邦停下了脚步。
这应该是他们第一次正是见面,却还是在对视时第一时间认出了彼此的身份。
赵邦将纤瘦的温笙上下打量一番,开口时貌似恭敬,实则傲慢。“温小姐,听闻温小姐温婉懂事,没想到我们竟也会在这样的地方碰面。”
他话说的不客气,谁都听得出来。
“你——”沈斯皱眉上前,温笙将他拦下了。
她静静地直视着赵邦的眼,眼神不似之前灵动,甚至有些呆滞。她淡声问:“你们有办法救他吗?”
赵邦没有迟疑:“当然。”
温笙点点头,又问:“如果他回去周家,你们会对他好么?”
这问题问的奇怪,赵邦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头。“温小姐这是何意?”
温笙点点头,又摇摇头。她垂下眼帘,说:“周家现在需要他,你们该是会对他好的。”
赵邦顿了顿,“可少爷现在不愿意跟我们回去。”
“他会跟你走的。”温笙说。
她抬起眼来,眼中似有温红的颜色:“只要你们能把他救出来。”
说罢,温笙不等赵邦再说什么,径直移开视线,将身上沈斯的外套取下,交还给他,而后转身步下台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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