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钟声悠长,震耳发聩的厚重音色仿佛能通达天地。
一声又一声,在山林之间回荡。
听闻钟响,周驭黑眸里似乎有些意外。
温笙注意到他的神情,解释道:“清业寺里的梵钟巨大,本身就是宝贵文物。不管信不信佛,来寺里参观的人,都想亲自敲一敲钟。现在,估计也是游客在敲钟吧。”
周驭侧眸,嗯了一声。
那钟声一直不停,周驭这时突然问:“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敲钟么。”
“佛经里说,梵钟的钟声可消苦厄,三道轮回之内,众生所受之苦,都会在梵钟响起时得到暂时的解脱。”
温笙一愣,不知道他竟还读佛经?
周驭望着清业寺门上牌匾,那烫金的三个大字,一撇一捺都是风骨,大约是位大家所书。
温笙看见周驭望着寺门出神,半晌,他突然双手合十在额前,紧闭的眼角不知是狂妄还是虔诚。
周驭从来不信神佛,不信恶鬼。
在这世上,他只信自己。
-
从清业寺回到民宿,一路不远,但也折腾到了太阳下山。
徐川提议先回房洗澡换衣服,然后出门觅食。
温笙和方妍一个房间,在三楼。
两人挽着手上楼的时候,周驭突然叫住温笙。
他说有事要跟她说。
他们出门前,方妍问了一句一会儿还等不等他们一起一起吃饭。
周驭没回应。
温笙也不知道,但还是回头来对她说不用等。
方妍彼时只以为是不用等他们吃晚饭,却不想,他们一整个晚上都没有回来。
周驭开车带着温笙一路向北。
温笙不知道他们要去哪里,周驭一言不发的侧脸冷漠地让她没法开口问。
一直到车外完全没有了人迹,天色也彻底暗了下来。
周驭终于停了车。
引擎的声音一停,车灯熄灭,车外是一片黑漆漆的荒芜。
前挡风玻璃之上,有一轮淡白色的半月挂在天边,耳边隐约有浪潮拍打礁石的声音被风送来。
温笙一惊。
“我们现在,在海边吗?”
周驭没回答。
他转脸,眸光晦暗地望着温笙:“你不问我为什么带你来这。”
月色太淡,淡到温笙看不清周驭此时的神情。
她轻声问:“你想说么?”
周驭轻笑。“想。”
关掉了引擎,车里的空调系统也不运作了。
周驭打开四面车窗,带着淡淡咸腥味的潮湿空气涌进车内。
温热,黏腻。
在此之前,温笙觉得自己对周驭的了解大约只有不到他所表现出来的十分之一。
但在周驭和她讲了那些事情之后,她却觉得笼在他身上的浓雾更浓重了几分。
有那么一个瞬间,她觉得自己好像永远都无法真正地了解他了。
周驭问她:“你知道周显兴么。”
“M城的周显兴。”
周显兴这个名字对旁人来说或许陌生,但对温笙,这是她时常能从温世礼口中听见的名字。
周显兴这个人的一生充满着传奇色彩,他十六岁下海,十八岁赚得人生第一桶金,不到半年赔个精光,在典当行里做了两年学徒,二十岁那年,他认识了当时M城最显赫的世家名媛周梦楠。
周显兴和周梦楠相识于动荡的时代,陈旧世俗,先驱潮流,新旧观念的碰撞让他们的爱情故事在后人口中变得凄美又梦幻。
温笙对这段爱情故事晓得并不全面,只知道周梦楠排除万难嫁给了当时一无所有的周显兴,而周显兴也因为周家一跃成为了M城珠宝行业的领头人。
周显兴自与周梦楠结为夫妇之后,生意越做越大,当时M城内所有的珠宝商行,典当行,不久之后几乎全部都成了周显兴名下的产业。
很快他开始不满足于M城这一个地方,所涉猎的商业范畴也不只是珠宝行业。
当年的显兴商行在短短十二年间成为显兴贸易股份有限公司,再到今天的显兴集团。周显兴的身价从他做典当行学徒时的一文不值,到今天跻身福布斯,坐拥千亿资产,已经完全脱胎换骨,判若两人。
温世礼是个十分自傲的人,他曾跟温笙说过,到了他如今这个地位,已经很难再有能让他打从心里佩服的人。
但周显兴却是其中一个。
温世礼的公司和显兴集团曾有业务上的往来,温笙和温世礼屈指可数的见面中,她曾两次听温世礼提到周显兴这个人。
在周驭说出下一句话之前,温笙还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问。
“周显兴?”
周驭趴在方向盘上,对温笙眨了眨眼。
海浪被月色下的温风吹出了褶皱,浪花一朵朵在堤旁绽放,夜色宁静至极。
海浪声在这样寂静的氛围之下,显得诡异非常。
哗——
“我是周显兴的儿子。”
哗——
“私生子。”
车内外的声音好吵,心跳和海浪都好吵。
吵得温笙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这样一个突如其来的讯息。
或许她现在的表情就是最好的回应。
她看见周驭勾了勾唇角,对自己笑。
“我可是有一个,富可敌国的爹啊。”
-
温笙至今还记得温奶奶是如何评价周驭。
‘小周是个好孩子,就是成长环境太过复杂。’
‘那孩子家里没大人,就他一个。从小没人教他怎么生活,以前靠着社区救济,后来长大认识了些混球,现在可不就越走越远了。’
从温笙认识周驭到现在,除了这辆车,他浑身上下每一块地方都和温奶奶评价的相差无几。
颓废,阴沉,苍白,消瘦。
他不知道怎么生活,人生意义对他来说只是四个他能认能读能写的字罢了。
至于别的,他什么都没有。
但M城的周家,却不是像这样什么都没有的样子。
温笙似乎被吓到了,半天不说话。
周驭觉得好笑,唇边笑意愈发大了。
温笙分不清他是不是真的愉悦,因为他问:“我想抽烟,需要我下车吗。”
没等温笙回答,周驭打开了车门。
“很快上来。”他说。
车里没了周驭,一下子好像空荡了许多。
他站在车头,站姿是一惯的懒散提不起劲。
月色仿佛就在他头顶,幽幽皎洁。
温笙望着他的背影,大脑好像终于开始运转了。
周显兴生于乱世,如今也有七八十的高龄了。
温笙不了解他和周梦楠的爱情史和婚姻情况,也没有天真到会认为这样一个商业巨头在情事方面会是一张白纸,相反,她很清楚所谓名流,名利与下流缺一不可。
但她意外的是,像周家那样的存在,怎么会,怎么可能放自己的骨血在外流浪。就算真有如此,也是代表他被周家彻底放弃的意思。
可中午那通电话,那个称呼周驭少爷的男人,言语之间却没有半点要放弃周驭的意思。
下午的时候,温笙其实一直在想,打电话来的到底是什么人。他没有直接联系周驭,而是辗转让自己把电话交给周驭的理由。还有,他是从哪里得知她的号码。
这些温笙想不通的问题,在得知对方是周家的人之后,似乎一切都变得通顺了起来。
周家那样的人家,想查一个人的背景,岂不易如反掌。
至于他们为什么会找上自己,温笙想,那大概就是让周驭此时变得沉郁的原因。
一支烟,几分钟抽完。
不解决什么问题,但至少让周驭缓了口气。
他重新上车,身上带着薄荷烟草和海风腥咸的味道。
车里没有开灯,只有一轮半残的月。幽幽月辉,无尽凄冷。
半晌无人说话。
周驭问:“没什么要问我的吗。”
温笙抿唇,摇头。
“是么。”周驭弯起眼,“我以为你该有很多想问我的。”
温笙顿了顿,“有,很多。所以一时不知该从哪里问起。”
这次换成周驭怔愣。
他喉间微动,笑声低低地传出来,“这么诚实。”
温笙看着他笑,等他笑声稍停,她问:“周驭,我有让你为难的地方吗?”
她不知道自己表述地是否准确,咬了咬唇,她再修正了一下自己的问句:“我是不是,让你为难了?”
温笙是个很通透的人,她很聪明。比周驭想象的要聪明太多。
赵邦为什么独独打了她的电话,他现在又为什么带着她到这种荒无人烟的位置来,为什么突然说起自己的身世,这些看似突如其来的为什么,其实很容易被串联成一个圆圈。
温笙猜,出于某种目的,赵邦可能拿她威胁了周驭。
尽管她现在还不知道这个目的到底是什么,但她基本可以确定,目前的自己对周驭来说,恐怕是个累赘。
她不知道自己猜得对不对,也不知道周驭有没有听懂她的问句。
带着薄荷烟草气息的身体靠过来的时候,温笙脑子里还盘旋着自己的猜测。
周驭的脸突然在眼前放大,他掌心里些微粗糙的触感在她脸颊两边摩挲出一种难言的暧昧刺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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