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思阮脚步开始挪动,不断寻找角度以看清台上人的面庞。
终于在人头攒动中,她眼神对焦锁定了话筒架后只身独立的少年。
南中清一色绿配白的规矩校服愣是被他穿出几分风流痞坏,胸口两颗扣子全开着,露出凹凸冷白的锁骨。
少年黑色碎发迎着润雨稍稍遮眸,浑身上下透着懒散嚣张,下颌轻抬,还在念着。
南思阮目光撇过他手上的黄皮本子怔了片刻,再艰难抬眸扫过他极有辨识度的面庞,记忆拼凑起的瞬间蹲下艰难吐出一句。
“....我操?”
台上的少年自然不会意识到台下她的动作,云淡风轻翻过一页,垂眸继续读道。
“.....原来它不过是冥河斯堤克斯,我们不过是浸泡着被赋予了阿喀琉斯的剑与脚踵。打赢这场特洛伊战争,皮厄里得斯递来塞壬女妖们的翅膀,我或许就能去求学笔尖如何流淌心中所念,如何去理解我不甚明了的晦涩诗文,走太平湖寻舒先生之迹,去蜀地眉山与子瞻泛舟道无风无晴。”
许露听得有些入迷,莫名其妙看了眼蹲在地上装鸵鸟的南思阮,一边抬眸目不转睛盯着台上靓仔一边俯身道:“这小伙说得还挺好,爷都被感动到了。”
南思阮羞耻痛苦地闭上眼,双手抱头绝望道:“......好个屁!”
“.....?”
大约是念到了最后,少年尾音略沉,隐约带了点磁性。
“只要想起人间中还有那么多美好未遂,梅花便落满了南山。”
“只愿我若能有幸路过四月桃花林,一顾满船清梦,领略千山鸟绝,最后仍能执笔初心,回到这里。”
“以上。”
演讲结束,台下几乎是没有间隙的,如雷掌声响起,即使大都不甚明了苏子瞻就是苏轼,也不知晓投湖的舒先生就是老舍,但多少都被牵起些许心中沉寂的热爱,有甚者带着哭腔嚎啕了一句“说的好”。
许露跟着鼓掌,眨了眨略涩的眼眶,终于抽回神蹲在面向地板双眼无神的南思阮,关切问了一句:“阿阮?你蹲坑呢?”
南思阮整个人往许露怀里倒,双手抱上对方的脖颈,羞耻心惹红了耳根,嗓音带绝望哭丧道:“露露....他刚刚念的....是我的日记.....”
“....?”许露怔住,香软入怀也毫不动摇,拎着衣领把人扯开:“你日记怎么在人家手里?你又怎么人家了?”
南思阮愤慨哀嚎:“——你怎么不问他对我做了什么!!”
许露就差把 “你得了吧”写在脸上:“人家一初来乍到的靓仔,你是南中地头蛇,人能对你做什么...”
南思阮悲愤剜了她一眼,斟酌片刻咬唇凑上她耳边,嗫嚅道:“我....我也就咬了他....”
许露眼神一凛:“我知道你是条颜狗!但你也不至于——”
南思阮只觉得自己风评被害,愤愤出声打断:“是他!是他先动的手!”
“.....他先咬的你?”
南思阮一噎,难以启齿般屈辱阖眼,半晌缓缓道:
“他....他先揍的我.....”
............
.....
关于这场拳头与牙口的较量,还得追溯到上周一个微风细雨的夜晚。
第2章
指针拨回上周末。
敬师亭前凤凰木嫩芽初展,九里香花苞落了几只,撵入土里散发清朗香味。
高三生不配拥有周末,傍晚自修铃声响起,高三学子从四面八方往培正楼鱼贯而入,挤着狭窄楼梯爬上五楼入室晚自习。
南思阮乖乖跟着人流上了二楼,脚步一转出了楼梯口,顺着二楼的空中走廊穿过励山楼,放轻脚步下楼溜到敬师亭前。
夜色朦胧,三月广州天黑尚早,风夹着湿润拂过少女面庞,敬师亭前唯有一池黑不见底的水被吹起涟漪,昏黄的光隐约照亮一小圈视线。
南思阮往周身看了片刻,确认无人后从兜里掏出一小罐子猫粮,轻车熟路晃了两下,一只毛色发黄的削瘦白猫从两盆一串红间听着声音试探出现。
南思阮唇角轻翘,把罐子里的粮食尽数倒在地上,往后退了一步,眉眼弯弯轻声道:
“小黑,又看到你啦。”
白猫明显不认这个名字,轻晃了两下尾巴蹲下吃着。然而少女仿佛忍受不了沉默似的,只消停了半秒又缓缓出声:
“我最近又看了一边《四世同堂》。我明白它要对国人进行的唯物史观教育,可我还是惋惜——结局停在这里实在太难受,小妞子的死被后人整理出来就一句代过,我知道先生不想读者觉得抗日的过程能像书里进行的那样痛快,可我还是堵着一口气意难平.....”
若不是敬师亭灯泡长年未修,南思阮应该看见敬师亭后有两个人影,淡淡烟气顺着二位指尖冉冉而起。
站外边的男生个矮些许,捻着烟放唇边吸了一口,听着少女唧唧歪歪讲了一通晦涩难懂的屁话,半晌缓缓出声:
“这他妈,学习学傻了吧。”
没有回应。男生自顾自地又说起来,手抚着下巴啧啧道:“眼神也不大好。这猫明明是白的,非叫人小黑,但长成这样其他我也能忍了.....”
半晌,远处保安手电的光四射,站外边的男生一眼瞥到,靠了一声把烟摁灭后拍了拍旁边人的肩膀,说了一句:“顾爷,我先回了,再被抓到我又得被记过了昂。”
站里的少年淡声嗯了一句,目光瞥向仍然蹲在原地叽叽歪歪的少女,唇角向上扬了扬。
南思阮沉浸在自己的意难平中,丝毫未察觉身后保安的脚步声渐进。少年稍稍绕开站在南思阮身边,在保安肥胖身躯初展露时一揽她的胳膊将人带进一旁的长廊杂物间后。
南思阮刚想起身,下一秒地转天旋被人扯起,重心不稳全身倒向对方怀中,一双微凉带着烟味的手捂上自己的嘴。
紧接着,少年带着点痞坏懒散嗓音在自己耳畔响起。
“敢动就揍你。”
南思阮脑海里,非常不适宜的,想起了那个笑话。
你感动吗?
不敢动不敢动.....
...........
..................
南思阮强迫自己拉回思绪,身躯绷直,大脑回放自己曾经看过的抢劫杀人案,屁都不敢放一个,认命地乖乖点了头。
外边保安拎着手电四处晃了片刻,走到敬师亭边捡起一根烟头,低声骂了一句,晃着身子往回走去。
保安的脚步声渐远,然而身后人却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南思阮认定了对方就是想敲诈勒索自己,又结合此地此景产生合理联想,软着声音开嗓求饶:“同学,我饭卡不在身上....”
女孩被捂着,发出的声音闷闷的,唇瓣轻蹭掌心惹出些许痒意。少年闻声扬了扬眉,另一只手抬起弹了她脑门一下,懒散说了一句:“让你别动了。”
南思阮从小痛觉就敏感的很,闷痛刚从脑门传来,一瞬生理性的泪蓄满眼眶。
她跟着有些头皮发麻,心尖颤了颤。
不图钱。
难不成图色?
早春夜里微寒,她被自己的想法惊出些许冷汗,被风吹出点点凉意。
南思阮垂眸目光落在对方捂着自己那双骨节修长的手,心头一横。
随后张嘴咬了下去。
对方大约是真没料到她直接上嘴,手上动作一松,少女顿时如脱缰野马飞快冲出去,临行还不忘踩他一脚。
少年看着她飞窜的背影,缓慢出声:“你等等.....”
南思阮拼了老命撒开腿跑,逆着风往后丢了一句:“我等你个唧唧!你个王八羔子想劫爸爸色等下辈子吧!”
少年皱了皱眉,还是稍稍提高声音开口:“你.....”
“你什么你!可给爷闭嘴吧!你有种别跑我这就叫保安来——”
少女带着点哭腔撂下的狠话吹散在风中,转瞬消了音迹。他听着勾唇冷笑了一声,上前一步弯腰捡起对方边跑边落下的黄皮本子,漫不经心说完刚刚的话。
“——你的本子掉了。”
黄色本子有些年头,四个边角儿都泛起了卷,封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歪七扭八的打油诗,在咯吱窝处才小小的写了一行名字。
南思阮。
他盯着封面看了片刻,不带任何罪恶感地指尖挑开了一页。
少女写的极为认真,一笔一划笔锋到位,几处隐约有水痕模糊的痕迹。
[梁南风。]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梁老师总让我想起他。]
春夜晚风徐徐,吹拂他衣襟微起,少女缠绵心事从文字之间向他倾诉,情愫初生宛如雨后春笋萌出嫩芽。
他目光再次略过少女的文字,合上本子随手放进兜里,转身离开。
........
...............
时间拨回现在。
雨丝密度逐渐增大,淅淅沥沥落了一地,高三动员会也随着顾向野演讲的结束到了尾声,操场鸟雀四散,高三学子从各个楼道涌入培正楼。
许露将外套敞开搭在两人肩上,艰难地消化了片刻南思阮的话,还是好言宽慰她道:“揍了就揍了吧,你还少被人揍吗....日记本咱再买一个就是了,他又不认识你.....”
南思阮坚持蹲在地上装蘑菇,闻言悲愤怼了一句:“你不懂!他今天念的那段话是我最近才写上去的!他肯定翻完了我整本日记才会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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