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情才这么了了,刘碧芬抬头就说一句“爹偏心”,老爷子颇具威严地将烟锅子在桌上一敲,她便不敢再说话了。
等到吃完了饭,各自都进屋子安睡,李春兰摊开被子,发现那根洗得发白的鸳鸯枕胡乱压在了被子下面,心里就一阵擂鼓。
她捉着唐老四就说:“我今早上明明理得好好的。”
唐老四一下心都凉了,他咋就没想到这两百块大团结,是谁见谁就能起意的啊。
他伸手就去被窝下面掏,掏了半天啥也没有,他这会儿脸也白了,在床上坐着,有一种揍人的冲动。
唐宁的心都吊起来了,难不成两百块丢了?她还梦想着那两百块,买鸡买鸭买鱼买肉呢!
屋里只有唐老四粗重的喘息声,他在脑子里搜了个遍,突然就起身朝外冲,冲到门口叫李春兰一把拉住了。
“你干啥去?”李春兰问。
唐老四说:“我要去问问老二,是不是他干的!”
李春兰就骂他:“是不是他干的,你也查不到,红口白牙的谁信?”
唐老四一个头两个大,他学得稳重精明的,没想到栽在了自家人手里,这叫他怎么咽的下这口气?他就干瞪着李春兰,直喘气儿。
李春兰慢吞吞地在衣衫内兜里一掏,掏出一卷绿油油的大团结来。
原来,昨儿晚上她拿到了钱就感觉不安稳,想起唐老四以前说过,他们家之前可是有两串铜钱串子的,他娘压床底儿的,有一天那两串铜钱串子不见了,她晚上就怎么也睡不着了,因而今早上就特别留心,把钱给揣身上带走了。
唐宁和唐老四听李春兰说完,都长舒了一口气。
不过这事儿折腾起来了,他们钱没丢,也不好闹得家里不安宁,这兄弟是“骨头打断都连着筋”,最忌讳的就是猜忌。
只是,这晚上,一家三口都睡不着了。
李春兰还在心惊肉跳,说话都抖:“今天是保住了,可我总不能天天都把这钱带在身上吧。”
唐老四真蹙眉想着,又听李春兰说:“要不咱再提提分家?”
圈子绕回分家上面,唐老四叹气,他原本打算,要是家里人不肯接受唐宁,他就带着老婆孩子搬出去单过,可现下来,爹娘都挺喜欢这孩子的,也是一个让步。
他说:“前两天不是才提过么?爹身体不好,等翻过年吧,翻过年,咱们就搬出去。”
李春兰垂着眼眸,又想起另一桩事儿来:“咱会不会被人戳脊梁骨,有了钱就想分家?”
要晓得,唐老三两口子就是这样被人在背后把脊梁骨都戳烂了的。
有些事情,要面子就不能要票子,要票子就不能要面子,他现在不分家还有一点儿为难,就是唐老二他们家肯定要因为分家的事情寻死觅活的。
唐老四没搭这个话,反正到时候是无论如何也得做出选择的。
倒是唐宁在一边儿听得无趣,她是个炮仗性子,对于这种“求全”是不太懂的,不过她倒不想干涉这个事情,毕竟分家是大人的事情,而且一个家庭看起来简单,实际上十分复杂,她才来不久,没有必要也没资格插手这个事情。
两人商量完这一阵儿,才说到了正题,那个钱现在该咋办?总不能天天带在身上吧。
两口子为难了,他们还真不晓得这钱该咋办,要不交给爹娘存着?可爹娘存着也被偷可咋办?以后分家的时候会不会闹成公款?
唐宁听到这个,倒是跃跃欲试了,她处理家里那些弯弯绕不行,处理这个经济问题,倒是很有见解的。
她一把就钻进了李春兰的怀里:“存,存,存折。”
唐老四听罢,有些迟疑:“存折?你是说存储蓄所?”
他倒是胆大想过这个,但是一方面又很犹豫,因为不知道存储蓄所保险不保险。
李春兰眼光不远,是个保守派,一把拉住了唐老四:“诶,丫头就那么一说,你还当真了,那储蓄所万一跑路了咋办?”
这个年代大家还没有去银行存钱的意识,况且靠着挣工分干活儿,尤其是农村人,一年到头挣的工分就管家里人吃喝,手里没有余钱,就算余钱,很多也是换成现成的粮食,因而没有钱去银行存。
同时因为少见,所以大家心存担忧。从老一辈口口相传,都是战乱下来,银行跑路,一夜之间票子都变成了废纸,因而就算有人掐死掐活掐得出来几个,也不敢去存。
但唐宁有考虑,银行卷钱跑路那是政局不稳定的情况,现在虽然上面动荡,但主持大局的明显只有一个D,且对经济把控力度很大,储蓄所都是上面给社设立的。
诚然,存银行永远无法钱最大的价值,钱最大的价值是投资,但目前不过七十年代,还是集体经济,生意买卖都是上面控制的,供销社拿货都要上面给批,要是谁私下搞个买卖,那都算是投机倒把,轻则批评,重则罚款蹲号子。
对他们这些普通老百姓来说,钱,花的时候是钱,不花的时候就是纸,增不了值也长不了肉。
不过要说安全,存银行就真比藏自家床底强,存钱要本人带着户口证儿,取钱也得本人带着户口证儿,小偷要想偷你的钱,还得把你家户口证儿也偷了,可小偷和户口证儿上长得也不一样啊。
唐宁知道自己说了这个主意,难免让他们生疑,觉得一个小孩儿知道太多了,可她总要出这个主意的,毕竟他们大家庭居住,安全性是真的很差。
她撇了一下嘴,算了,只能甩锅她那个死了的爹了,歪着脑袋,尽量做出天真的模样:“爹,爹说,奶奶会弄丢,要,要存着,只有奶奶能取。”
唐老四和李春兰听了之后一时半会儿还没反应过来,唐老四还在寻思,他啥时候说过那话,等到咂摸两回,才晓得唐宁说的是之前老王去存钱的事情,这下两口子倒有得考虑了。
在他们眼里,老王毕竟是在外面走动过的人,比他们这些乡下人要有见识些。
这晚上,两口子在床上翻来覆去,想来想去,还是明早上就去爹娘那儿把户口本要着就去存钱。
唐老二和刘碧芬在自己睡屋里,也气得跳脚,逃了半天工,回来干那事儿,结果没搜到一分钱,回去的时候还被大队长当着众人的面批评了半天,还少记了两个工分!
气完了,他只能跟刘碧芬说:“最近他们戒心紧,等过几天再说。”
如果他知道下一次迎接他的是个什么奇怪玩意儿,他现在就不会这么笃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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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一家子刚出门,就听见坡下一阵笑声。
唐宁伸头一看,好家伙,坡下两棵杏树,一棵不过二碗那么大的干,枝丫却特别茂盛,上面缀满了黄澄澄的杏儿,压得树枝都弯了腰,而另外一棵则是海碗那么大,上面只零零星星几颗杏子,还都是青涩的。
这可就奇了怪了,一样的水土,两棵树差别咋这么大呢?
那棵小杏树下面站着的正是唐老三一家,王桂花捧着王豆豆的脸叫唤着:“我的好豆豆,我真是想吃杏儿就有啊。”
李春兰也在一边儿奇怪:“我昨天早上出门的时候看着树上的杏儿大部分都还青的呢,怎么一晚上就黄了?”
唐二嫂在一边儿冒头:“你晓得啥,那王豆豆带福呢,要不咱们家那棵咋没黄,人家那棵咋长得那么好?”说完,就开始招呼起坡下一家人,准备去哄几颗杏子上来给她两个儿子吃。
唐宁一家人听了,都只觉得:扯淡!
不过很快,唐宁就要感谢王豆豆了,因为这棵杏树,让她吃上了肉,美美饱餐了一顿呢!
第13章 暴露(修)
王桂花家的杏树结得好,谁看了谁眼馋,唐宁也眼馋呐,黄澄澄的杏子诶,一个吃货能不眼馋?
不过王桂花在坡下叉着腰说了:“谁偷我家杏子,我到他家门口泼粪去。”
刘碧芬想着给儿子弄杏子,直接就站到王桂花那一边儿去了,敞着嗓子:“你放心,我不给你看着的吗?”
唐宁原先是不觉得一两颗杏子这样的东西会让人的卑劣的本性暴露的,以前她买水果都是大袋儿买,丢宿舍里桌上,丢办公桌上,叫同事朋友吃,都不用给她打招呼的。
可现在她相信了,现在啥都是上边儿的,有两颗杏子能分到手里那就是人间极品啊!
不过她想吃归想吃,还不至于舔着脸上去要。
这会儿她转脚要跟上唐老四他们,刚走没几步,倒是有个脆脆嫩嫩的声音:“傻丫。”
这声音确实好听,又是老天的垂帘吗?唐宁转过脸,只是眼角抽了抽:“我不是,傻丫。”
声音再好听,也不能乱叫人!真是煞风景!唐宁戳起了手,看着眼前的小女孩儿。
无论看几次都是唇红齿白啊,唐宁再一次感慨上天给了她这个妹妹好皮相。
王豆豆也盯着唐宁看,有些困惑了,她看不懂唐宁了,以前的傻丫是傻乎乎的,脸上总是脏兮兮的,鼻涕沾得满脸都是,眼睛里也没有光,但是现在这个不一样了,虽然还是瘦巴巴的,却特别干净,那双眼睛透亮,像有萤火虫的光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