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声音的主人高声回应道。“不单是我,还有段——公——子——”
“噢——”傅兴斋激动的大声答复道。一下子从地上站起身来, 半点方才的病相都没有了。看的在场小厮目瞪口呆。
“所以水贼们都已经被关在这里啦?”傅行简说。一边伸长脖子看了看被捆成粽子扔在船舱里的水贼们。没找到那个领头袭击段慕鸿的。他若无其事的回过脸来, 心想那一个说不定受伤过重死在水底也不是没可能。
“对, 除了那个领头的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傅兴斋说。他回头向越来越近的码头望了望道:”等到了码头,你和雁希带人在船上等着, 爹带人把这伙贼人扭送到官府去——咱家船上可没地方养闲人。“
傅行简点点头, 对父亲的处理方式颇为赞同。他又和傅兴斋扯了些有的没的,顺带安抚了父亲对他失而复得后的惊魂未定,便借故告辞, 转身回到自己的舱里去了。
刚一进门,傅行简便看到了坐立不安的段慕鸿,正坐在他舱里的一张小桌旁发呆。见他走近。段慕鸿跳起来瞪着他,欲言又止。
“别怕,我不会说出去的,”傅行简抢先道。“你还是你的段家四少爷,你放心!”
段慕鸿安静了下来。惴惴不安的坐回原位。她低着头拧巴了一会儿,这才有些忿忿然道:“我本来就是段家四少爷·······”
她的面前忽然出现了一杯茶。段慕鸿抬起头来看,傅行简对着她晃了晃那盖碗:“又没说你不是。来,喝口茶润润嗓子。你也是一夜水米没粘牙了。”
段慕鸿默默接过了茶水,又低头盯着那茶碗,不甚放心的样子。傅行简无奈的苦笑道:“雁希,能不能别对我那么大戒备心?真的没加料。你就放心喝吧!”
“我也没说你加料了啊,我看看不行吗?”段慕鸿没声好气的呛他。像是为了证明自己对这茶水毫不怀疑似的,她端起茶碗一饮而尽,气呼呼的看着傅行简。后者对她吹了个口哨,坏笑着道:“漂亮!”
“不准说我漂亮!”
“那你是想让我说你丑?”
“你就不能别围绕着我的美丑做文章吗?”
“不能,因为你本来就漂亮。”
段慕鸿没声了,隔着半间舱室,她抬起眼皮恼恼的望着傅行简道:“傅行简,你真烦人。”
“只烦你一个人,”傅行简对她举了举杯子。“让我去烦别人,我还不乐意呢。”
两个人又是无话。相对无言的喝着茶。傅行简不禁想起几个时辰前,段慕鸿隔着火堆边烤衣服边戒备心十足的盯着他时,他们也是这样。不同之处在于,那时仅仅片刻之后,他就鬼使神差般的开口道:“雁希,我知道你是个女孩儿,但是我不会说出去。你就别对我那么大敌意了行不行?”
“嘎巴”一声,是一根枯枝在火堆里被烧灼的裂开了口子。声音把两个人都吓了一跳。段慕鸿将视线从火堆里移回来,望着傅行简清了清嗓子道:“我是女的?你有什么证据?证据呢?拿来给我瞧瞧。”
“证据就在你自己身上啊。”傅行简忍不住道。“我把你从水里捞上来的时候,你灌了一肚子水。我为了帮你把水挤出来,就把你衣服解开了——”
“傅!行!简!!!!!!”
段慕鸿暴跳如雷,如雷暴跳,整个人就像一团愤怒的小火苗。看的傅行简害怕又好笑。他在段慕鸿张牙舞爪的愤怒中起身走向她,准备伸出手去捂住她咆哮的嘴巴。却见段慕鸿一屁股坐在地上,张开嘴巴呜呜噎噎的哭了起来。
“傅——傅行简——”她抽抽嗒嗒的哭道。“我跟你什——什么仇什么怨·······你要这样——你要这样三番五次的为难我·········呜呜呜呜呜我不要做生意了我要回家去·········呜呜呜呜呜呜娘我要回家·········”
傅行简犯了难。他只是想逗逗段慕鸿,可没想把人逗哭啊。早知道自己把这事儿说出来她反应这么大,他肯定不会说。傅行简试试探探的凑过去想要安慰安慰嚎啕不止的段慕鸿,可后者狠狠甩开肩膀,根本不给他机会,只是自己一边断断续续的骂着傅行简一边呜呜呜的哭。
“哎········好啦·······别哭啦!”傅行简底气不足的劝道。他和段慕鸿的头发都湿了,解开发带披散在肩膀上。此时他忽然觉得自己就像这头发一样,毫无硬气,还滑稽可笑。
“雁希········别哭啦·······都是我的错好么?别哭了········哎······我没把你怎么样,我就是解开你的衣服让它别把你勒那么紧,我还给你按了按肚子,让你把水吐出来。你当时昏迷着,你都忘了吧?”
段慕鸿在哭的间隙抬眼看了他一眼,一听这话,哭的更厉害了。傅行简大大的“唉!”了一声,心想还好自己没告诉段慕鸿,他当时一边按段慕鸿的肚子一边说“你要是能醒来,就算你真是女的我也不会再纠缠你了。”
“我救了你的命,雁希,你觉得我会把你是女孩儿这事儿说出去吗?你信我好不好?”他凑的离段慕鸿近了一点儿,轻声安慰道——起码他自己觉得这是安慰。段慕鸿不理他,还是自顾自的哭,一边断断续续的说要回家去。傅行简没办法,只得伸出手去拍打段慕鸿因为哭泣和说话而张开的嘴巴,于是段慕鸿原本的连泣带诉就变成了“哇哇哇哇我哇哇哇要哇哇哇回哇哇哇家哇哇哇去哇哇哇——”
像小孩子打哇哇似的。傅行简自己听着,扑哧一下就笑出声来了。
段慕鸿:“··········滚啊!!!”
第32章 商机
上岸后将水贼交送给当地衙门, 复又回到船上继续继续行驶。不过六七天,他们一行两艘船,数十人, 便抵达了傅家的目的地太仓。傅家父子要在这里用银子换取盐引和盐, 再转运回北方去售卖。段慕鸿的一位合作伙伴贩卖的是粗布衣服。这时候早已将货物全数卖出, 就等着他们卖完了各自的货物好回程。另一位同船客人则是来太仓贩运稻米的,此时便同傅家父子一道留下来。只剩下段慕鸿带着家人仆役赶着船只, 继续往棉纺重镇松江行去。
松江离太仓不远, 乃是大明闻名全国的棉纺重镇,出品的松江布行销全国各地。棉布纺织需要大量棉花供给。而山东, 河南地区的棉花又向来质优价廉。是以松江机户大量购入, 用以棉纺之用。
段慕鸿的父亲段百川当年走南闯北的贩运货物, 马队船队携带的东西可谓是五花八门,什么时兴便卖什么。这样做的好处是如果猜准了行情,那便可旱涝保收,绝无赔本。坏处是什么时兴卖什么,难以积累起自家专长的产业。
段慕鸿如今女承父业经商, 汲取了父辈的经验教训,深知段百川在世时, 段家货栈由他一应经营, 靠着他天赋异禀的商业嗅觉和伶俐手段, 这才能多营杂类数年而不亏损。可段百川一走,段百山掌事, 这下子杂营的弊端就出来了。段百山一没有洞察力二没有吃苦耐劳的品质。马队走垛从不亲自看押。结果几年下来, 三家铺子里除了开设最晚的估衣铺经营尚可。其余的两间货栈都只能挣扎在不赔本的边缘线上。实际段慕鸿猜测,哪怕段百山没有把三间铺子抵押出去,但就冲着他那毫无章法的经营, 三家铺子赔本倒闭也是早晚的事!
“做买卖,若非对百姓需求有着非同一般的洞察。不然还是先专营一项为妙。”段慕鸿对跟着她出来走垛的小厮丹青说。
她是第一次来松江,本是人生地不熟。但好在带来的棉花白软细绵,要价又比其他棉花贩子低一些。故而卖出的最快,不到两天就卖个精光。将随船所带的棉花统统卖出后。段慕鸿心情大好,也不让仆役小厮跟着,自己到松江市集上去闲逛起来。想看看这闻名天下的棉纺重镇究竟是何光景,说不定还能让她找到新的商机。
“棉布!棉布!又轻又软的棉布!一钱银一匹!便宜卖啦!”
段慕鸿猛然回头,就见一个白净面皮的少年,站在街边支起小摊卖布。松江布美名在外,卖布的人多。许多老卖家都开设了店铺卖布。这种在街上摆摊的大多都是些农门小户自己织就的家织布,卖了来补贴家用的。她饶有兴趣的走上前去看那号称“一钱银一匹”的便宜布。一看之下不禁大喜——这年轻后生卖的是织的极厚实的印花蓝布。若论质量,卖这个价绝对是亏了。然而他大声叫卖,却不知为何要卖这么低的价格。
“这位小哥,我看这布不错,为何只要一钱银一匹?”段慕鸿问。松江布质优,上等布可以卖到三钱一匹甚至更高。即便是普通布也要两钱银或者一钱半。这只要一钱的布,还这么细密厚实。段慕鸿实在是搞不懂。
小哥对她露齿一笑,一口小白牙,是个有些无奈的苦笑。他听出段慕鸿是来自北方的客商,此时便操着一口带有浓重吴音的官话道:“这位客官,小人也是没法子。这布是小人的母亲织的。她年岁大了,织布时手脚不便学不会人家那轻巧的织法,所以这布料子太过厚实质硬。人家买了回去做衣还是做被,都嫌捂得慌。小人在这里叫卖半天啦,可人家买布的客商过来看了,都说这布太厚太硬,买回去也卖不出去······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