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思及自己同她截然不同的处境,免不了又是心中些许怅然。
这时候外头突然喧闹起来,华姒眼前一亮,站起身来不由分说拉着宴听的衣袖往外走,这厢宴听还不明所以呢,只听得高空处“怦——”的一声,
宴听愣了一下,小婵已经将殿门推开,他霎时侧过脸仰起头,只见那星辰明月,火树银花,交相辉映,美不胜收。
“云裴哥哥,是烟花!”
宴听闻言垂下头,笑得很是温润,看着华姒垫脚努力想看的更清楚些,宴听索性弯下腰,两手掐着华姒的腰侧,把小姑娘举了起来。
华姒起初惊叫两声,后来又“咯咯”的笑,扑腾着两条小短腿手舞足蹈。
宴听便是从那时候起,开始爱上了宫中每逢过节才会燃放的近一个时辰的烟花,因为这种时候,华姒总是在他身边的。
宴听和华姒的初见,细说起来还多是美好,他这辈子永远不会忘记这时的一切,毕竟一生命运多舛,仅有的欢喜,自然要好好珍藏在心里。
十四岁的宴听看着少不更事的华姒,心思她大约是个好姑娘,他决意以后会尽自己所能,回报她对他的好。
他这时候心中还没有悖念,也没有疯魔;他只是少言寡语,年少端方的,忠勇伯爵府家的嫡长子,是才华横溢,芝兰玉树的太子伴读。
无人想得到日后,宴听自己也没想到——
华姒会是他一生的劫难。
☆、第 145 章
两世三
华姒后来便总是同太子一道儿来寻宴听,一口一个云裴哥哥,就数她唤的最甜。
宴听族里没有妹妹,旁支里倒是有几个,但同他都不大亲的,除去长辈也少有人会唤他小字,是以一开始华姒这样叫,他还很不适应。
小姑娘年少不知愁滋味,日日像个小麻雀儿一样在欢腾地在宴听身边飞来飞去,成日里没有安生的时候。宴听也不知自己出于什么心境,竟也开始打心底里纵着,未用待别人时那种冷淡的态度来对待她,却多是温和的顺着她的意。
华姒这时候个头儿还很低,不过将将到宴听腰际。宴听本就身姿颀长,华姒若想亲近他,免不得就要几番撒娇,趁着旁侧没有碍眼的宫人时,仰头闹着要云裴哥哥抱。
男女七岁不同席。
宴听这厢还心里念着“发乎情,止乎礼”,那边华姒未能如愿,就要皱着眉头噘嘴,佯装哭起来;宴听顿时便手足无措,素日里清风端正的少年手忙脚乱地放下手里的书,连忙就把地上掩面装哭的小公主抱起来。
“公主,只此一次,下次可莫要这般为难微臣了?”
小华姒把手放下来,眼睫上还沾着方才硬挤出来的泪珠,“噗嗤”一声笑出来,听话的点了点头。
但下一次,继续如法炮制,屡试不爽。没办法,宴听就吃这一套。
小公主折磨人的方法很有一套,而且近日也就盯上了宴听,摸清了他的性子,晓得他好欺负以后,简直可谓是变本加厉地可劲儿折腾他:
一会儿要吃这个喝那个,一会儿要爬树翻墙,一会儿又要荡秋千放纸鸢。
太子最是纵着这个幼妹,便也乐意让宴听陪她玩儿,只说宴听手头的事儿交给宫人也可。
这般日日朝夕相处下来,宴听好似笑得次数变多了,一开始不适应华姒叽叽喳喳唤的一声声“云裴哥哥”,到后来半晌听不见,竟也莫名不适应了。
小姑娘也的确讨喜,娇憨可爱的很,声音也甜,很会逗宴听和二哥高兴。宴听开始习惯殿内有这么个开心果了,偶尔闲下来,会照着书上说的,笨手笨脚地给华姒编一个竹蜻蜓玩儿,华姒得了,总是欢喜的很。
冬去春来,宴听识得华姒五月有余时,宴府迎进了一位年轻娇艳的妾室,是宴大人近日的心头肉,出身低但颜色好,仅比宴听大五岁而已,竟生生成了他的小娘。
宴听心中不悦,但也未有半句微词,左右这府里也无人在意他的感受,无非是用得上他的时候,还想起家里有他这么个嫡长子罢了。
那位小娘约摸是姓赵,宴听仅在家宴上见过两次,兴许是因为得宠,极是飞扬跋扈,连如今宴府的主母她都敢出言不逊。不过这位续弦的宴夫人出身大家,懒得同她计较罢了。
他在府里不欢喜,便日日都极早的进宫去,不待到皇宫门禁,绝不回府;好在宫里还有个华姒公主,天真烂漫的,哄他逗他,倒叫宴听心里多了一丝安慰。
六月中旬,已进初夏。
连日来都出着太阳,晒得人心慌,终于阴着天气轰轰烈烈地下了场大雨,凉快了些许。
华姒午间在外面玩儿水,稍稍淋了点儿雨,沐浴过后换了身衣裳,有宫女抱着她寻来太子书房,说小公主无论如何要来找宴公子,要他给她讲故事。
宴听无奈,然还是应了她的央求,寻了些志异讲与她听;直到华姒趴伏在软榻上睡熟了,宴听这才继续看自己的书。
但他万万没想到,府里如今正闹得天翻地覆。
戌时过半刻,宴听回了宴府,却惊了一瞬:
他这院子向来冷清无比,如今却灯火通明的,人来人往,在乱七八糟地往外搬什么东西。
旁边哭着一张脸的贴身小厮见宴听回来,赶紧跑来向他禀告:
“赵姨娘说想住公子您的院子,她前不久怀了身孕,老爷事事都依着她,又说父命大过天,想必您也不会不同意,根本就没找人给您报声信儿,径直就把咱们院儿里的东西搬到西苑去了。”
宴听面色一寸一寸地沉了下来。
——只是想住他的院子这么简单吗?
还是为了宣告主权,向所有人昭告她赵姨娘有多厉害?说到底,不过是看他没有生母仰仗好欺负罢了,这府里好院子那么多,她不去夺几个弟弟姨娘的,也不去抢他那个嫡母的,如何就非要他这个院子不可了?
这样明目张胆的折辱,父亲居然还同意了。是他成日里不声不响,她觉得他好欺负,所以率先拿他开刀?
宴听只觉得悲哀,自己和他幼时已故的生母,他们都悲哀。
宴听双手垂于身侧,双手握拳。
这时候正屋又传来一阵不小的喧闹声,宴听方才提起步子往前走,从那正屋里直愣愣扔出一个物体,“怦——”地一道沉闷声响,落在宴听面前。
少年垂下眸子看去,霎时瞳孔微缩,眼中尽是不敢置信:
那个被弃如敝履的物件儿,分明是他已故生母的牌位。
当初晏家没落至极,没办法迎娶高门小姐,高不成低不就地,只得娶了宴听的母亲,一个从七品官家小姐过门。整个晏家,明明自己也无有多高贵,却整日里看不起这个媳妇儿,动辄便欺辱她,以至于宴听出生后没多久,他的生母就郁郁而终。
宴听自幼时失怙,生母的牌位被移到宗祠以后,他无有一件母亲留下的遗物,这才私刻了一个牌位,日日供奉,当成一个念想。
——如今却落得这样的辱没。
他蹲下身子,把那个牌位捡起来,捧在怀里,眉眼早不复平日里的清风朗月,反而阴沉暗涌。
宴听站得地方离门口不远,甚至能听到屋里那个女人尖锐狂妄的叫喊:
“摆个死人的东西做什么?冲撞了我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脏死了,通通扔出去!”
“轰隆——”
半空一道惊雷闪过,沉闷了一晌的天又开始打雷,落下些细细密密的雨丝,随后越来越大——
屋里那个女人还在颐指气使,宴听心中万般痛意委屈,手心快掐出血来,想破了脑子,竟想不出如今有谁能帮他。
他咬紧了牙关,整个身体都气得微微发抖。
少倾,再也忍不住,宴听推开在他身边欲给他撑伞的小厮,抱着他母亲的牌位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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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雨过天晴,华姒照常坐在太子书房门口的石阶等她的云裴哥哥,左等右等,早过了晨学的时辰,宴听却还没来。
华姒心里还不解:云裴哥哥向来是很准时的,多数时候都会早来一时半刻,怎的今日……
她迈着小短腿爬起来,转身颠颠儿地跑进书房,扒着比她还高些书桌,询问她的二哥:
“二哥,云裴哥哥怎么没来,他是不是身子不爽,他有跟你说吗?”
太子华晟眼皮都没抬:
“云裴今天不来宫里了。”
“今早晨起就有宫人来送云裴的告假书,说昨日家中有些小事儿,他淋了雨发热了,今日就不便来宫中伴读了。”
华姒一瞬就皱起眉头,眼珠子瞪得溜圆:
“怎么会淋雨,昨日走的时候还好好的!云裴哥哥身边伺候的人是做什么吃的,给主子打个伞都不会吗?”
太子这时抬眼,看了她一下后又垂下去:
“他那小厮你又不是见过,愚忠的很,怎么可能连伞都不给主子打,那自然是因为别的原因不能打了。”
“因为什么?”
华姒还是百思不得其解,誓要追问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