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医生你更倾向于哪个?”
“没有答案,先观察。”成栎摇摇头,“院长,我比任何人都希望她马上就能好起来,但是现在的状况,再让我想想。”
何娟萍问:“靓靓究竟怎么了,她什么时候才能醒来?”
成栎把实话跟何娟萍说了,但是他又安慰她:“娟姨,我会尽力的,靓靓一定会没事的。”
但是他自己心里也没底,有些人明天就会醒来,有些人一辈子也醒不来。
他打了个寒战。
周浅找到了成栎。
“过几天就第一次开庭了。靓靓这几天怎么都找不到了!”周浅说:“我是打了她妈的电话才知道她住院了。”
“是啊。”成栎点点头:“周律师找我什么事?”
“带我去见见靓靓吧。”
周浅进不去ICU,只能隔着玻璃墙远远的看了眼在病床上昏迷不醒的老同学,长叹了一声:“他们一家子是流年不利吗?老头在看守所关着,女儿在医院躺着,只剩个老太太在外头奔波,哎。”
成栎心如刀绞。
周浅在ICU门口待了一会儿,出了门,站在走廊上跟成栎郑重介绍自己:“你好,成教授,我是程驽飞的代理律师。”
“我知道。”成栎点头:“我是死者成思宇的儿子成栎,也是靓靓的未婚夫。”
他问:“我能为程驽飞做点什么?”
周浅知道眼前这个人,因为整个案件,他也一样知道程成两家人物之间的关联。他回答:“我上次让靓靓约你的,我们去见见程驽飞。”
“好。”成栎说:“我去见他。”
周浅愣了一下,他以为成栎会拒绝,没想到他一口答应了。
成栎看了看病床上的靓靓:“周律师,你以为我会拒绝?”
他说:“我很后悔,靓靓出事前几天,我们还为程驽飞的事情吵架。我应该答应她就好了,就是说几句谅解的话不?人都死了那么久了,还有什么看不开的?靓靓让我见什么人就见什么人,让我说什么就说什么,只要她能快点好起来。”
程驽飞并不知道靓靓出事了。所以当他看到周浅带着成栎出现的时候,眼睛一亮:“栎栎。你肯来见我?”
成栎点点头。
三人在重重监视下,坐了下来。
一开始,大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沉默着,周浅咳了一声,说:“程驽飞,你有什么话想对成栎说吗?”
又问成栎:“你有什么想问的吗?”
程驽飞先开的口,这时候的老头子,已是面色如常,是看透生死的无所畏惧:“对不起,成栎。”
成栎极度认真的看程驽飞的表情:“现在说这个太迟了。”
“是太迟了。”程驽飞点点头:“我原以为如果运气好,可以瞒一辈子,我也想,如果救援队能找到他们,我就告诉他是我误伤的思宇。可没想到,一直也没找到,他们两人不慎坠崖的谎话,一说就是三十二年。”
老头絮絮叨叨的说:“我当了四十年警察,现在警方的控诉我都明白,当年瞒着不说,也是怕被误解成谋杀,没有人给我做证,我现在为自己辩解,不是怕判重刑,是因为确实不是故意的。我一直没想到你和我们靓靓会走到一起,我喋喋不休的解释自己开那一枪是过失,是一个老父亲最后的希望,希望能把这事对你们的影响降到最低。”
成栎只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但是他又说:“这事对我和靓靓没有太大影响。”
程驽飞点点头,沉默。倒是周浅,转头看身边的成栎:“还有什么要说吗?”
成栎问:“我前几日拿回他的骨灰了,等这阵子事情办好了,我就带他回枫城和我母亲葬一起。你有什么话要我带给我父亲吗?”
“没有。”程驽飞摇摇头:“再过些时候,我也可能成一抔土了,自己跟他说吧。”
成栎原来在霍普金斯的时候,参与过一个课题研究,用计算机根据已知的面部影像,模拟人面部喜怒哀乐的微表情,结合体温、脉搏跳动的次数、肢体语言,以及实验室分析大脑分泌各种化学物质定量,推定一个人在特定境遇中真实的想法。
课题完结的时候,成栎已经不用借助电脑分析,只专注看一个人的面部表情,就能知道那人情绪波动的原因以及他是否在说谎。
这原本是司法部门为刑事犯罪做的一项研究。
他第一次在实验室之外用这种手段,是对程靓靓,去年的夏天,他无意中看到靓靓留在小阁楼里,那些少女情怀的诗,他虽然触动很深,但却用这种非常规的手段去了解靓靓当下的想法,现在,又如法炮制用到了程驽飞身上。
从看守所出来,他开车回医院,这种非常规的手段,两次,都用在了程家人的身上。
但是这次,他选择相信程驽飞说的。
第060章 (正文完)
两周后,程靓靓从ICU转出。
但成栎越发担心她的昏迷会造成并发症,如果不尽早取出血块,她有可能就这样一直睡下去,但是现在选择手术,她的身体可能撑不下去。
成栎跟医疗团讨论了很久,也拍不下一个确定的方案。
会后,重症医学专家陈主任说:“成教授,关心则乱,你当她是个普通的病人看看,或许你现在能拿出最理性的方案。”
成栎送陈主任出门,点头表示感谢。其实他如何不知晓?又如何拿她当一个普通病人来看待?
道理大家都懂,可总是过不好这一生。
这天晚上,很迟了,医院的探视时间都已经过了。病房内静悄悄的,几乎没有声音。
成栎让何娟萍先回家,明早再来换他。
何娟萍走后,成栎准备躺下,但他碰到了一个意料不到的探望者。
曹警官。
曹警官脸是乌青色的,气色极差,看着又像熬夜办案的颓废模样。
“你怎么会来这里?”成栎很疑惑的看着他。
“你晚上睡这里?”曹其军看着单人病人,有床有浴室有专人看护,还有散落的成栎的衣服。
“嗯。”成栎点点头:“在。”
“程医生怎么样了?”
“不太好,还没醒。”
“你是大医生大教授,也束手无策?”曹其军的话里带着些不易察觉的嘲讽,但是成栎不以为然,他点点头承认:“有血块压迫脑部神经,位置不太好,不敢轻易动手术,她身体吃不消。”他请曹其军坐下,从桌子上拿了瓶矿泉水递给他:“曹警官你怎么会来这里?”
“这事闹太大了。”曹警官做过心理建设,但是看到程靓靓平静无波的躺着,像一具尸体,那一瞬间,他觉得话都说不出来了,喝了一口水,慢慢的从喉咙里面蹦出句子:“整个医学界都炸锅了,我们警局也是,大家都知道了。”
“程医生,她跟我有一些交情,去年夏天她救的我同事,秋天的时候,又在中州的那场车祸里帮过我。”
成栎扯了扯嘴角,看向病床上的靓靓:“是吗?我都没听她提起过。”
曹警官说话的时候,也看着床上的靓靓,他真诚的说:“成教授,医生救病人这些事情,大概只是你们医护平常工作中的一瞬,但对病人,或许就是人生的转折。”
“你也是吗?”成栎抬眼看向曹其军。
“嗯,我也是的。”曹其军点头。
“倒不必太记挂。”成栎说:“医生只是份工作,帮人是衍生物,靓靓其实她一点都不喜欢读医,如果她不当医生,可能就碰不到这事了。”
“你还记得中州车祸那天的晚上吗?电梯停电的那天?”曹其军见成栎点点头:“那个躺在床上的人是我。”
成栎哦了一声:“是你啊。”
“成教授,那天晚上你对程医生说的话,我都听到了,原本以为你们快要结婚了,程医生遭遇这种事情,你会很伤心很痛苦,但看着你也还好。”
“你觉得我会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终日以泪洗面一蹶不振像一个废人?”成栎深深的看了一眼床上的靓靓:“你觉得靓靓因为救我这样,而当事人好好的站在这里,是不是替她不值的?”
曹其军不语。
“不是的。”成栎摇摇头:“如果是角色反转,今天躺在床上的人是我,我知道靓靓也能把日子顺畅的过下去,我们都希望对方能好好的活着。但是曹警官,你有没有试过真正爱一个人?如果经历过,你就会不一样,呼吸、喝水、吃饭、睡觉都不一样,就像最难缠的病毒,跟着血液循环进入在每一个细胞里,永远是身体的一部分。”
“这比死亡更让人痛苦。”
曹警官又问:“即使她是你杀父仇人的女儿?”
“是的。即使她是我杀父仇人的女儿。”成栎点点头:“这事我一开始就想的很明白,父母的人生和我们的人生是有关联,但我和靓靓不会因为这事而分开。”
“曹警官,还有什么要问的?”成栎直直的看向他:“嫌犯的家属和被害者的家属都在你面前,如果您还想为这件陈年旧案了解什么,请讲。”
曹其军站在病床前,看了一眼一动不动的靓靓,他想伸手摸一下靓靓剃光头发的脑袋,但终究忍住了,曹其军想起那天晚上在医院,程靓靓说,曹警官,如果以后有什么事犯在你手上,请高抬贵手。他想,什么高抬贵手,想明白罢了,程靓靓,如果你用这种方式叫我放弃的话,你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