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其军神智清醒,思路清晰,他在这里躺了挺久了,看这么多医护像陀螺连轴转的忙碌,他说:“还撑得住,比起他们我还好,应该是皮外伤。”
靓靓抿了下嘴,想着这个时候说这话,你不愧人民警察的称呼啊。
“感到不舒服吗?”靓靓从他的头顶开始查探伤口,带着手套轻轻触探过他的身体,“如果痛,你喊一声。”
靓靓很快检查完毕,“肩胛骨还好,小腿胫骨可能骨折,其他的没什么关系,都是软组织挫伤,我先给你处理一下,稍后骨科那边空下来,再送你去手术室。”
“好。”
靓靓先是剪开他羽绒服,帮他清理肩胛骨的尖锐物体,“你的衣服要剪开。”靓靓拿了剪刀:“贵不贵?”
“再贵也没人命贵。”曹其军忍着痛,“剪吧。”
靓靓没想到他还会开玩笑,她也笑笑,沿着脖子的衣领开始剪,弄好了之后看曹警官特别滑稽,露出一边的胸和臂膀,灰头土脸衣冠不整像个流浪汉。靓靓低头仔细的看他的伤口,看看铁皮到底扎多深,她用碘伏消毒,皮下注射了局麻药,她说:“忍忍。”曹其军刚张口想说好,没料到却那钝铁被蛮力女医生一下子□□了。曹其军刚开始是别过脸的,看自己血淋淋的肩胛骨有点瘆,虽然现在右肩还疼,但却轻松多了,他忍不住转头,看见身边的美女医生,眉头轻皱,专注的帮他清洗消毒缝合,带着手套的手血淋淋的,却动作灵活,速度飞快,效率超高。
曹其军上次因为梁守州的事情用私人微信加了程靓靓,他们是微信的点赞之交。曹其军就跟很多中年男人一样,只要发微信,不是咱单位多牛逼,给某某警察投票,就是公民安全提醒,特别无趣,但是他每次发圈程靓靓虽然都没看,但是都给点了赞。反之,程靓靓的朋友圈没那么多顾忌,比较有意思,三五不时的发点科普,发点风景,发点美食,还能撸下猫,曹其军会看,还会顺手给点个赞。
她拿起他左手,用镊子一颗颗的夹出嵌进肉里的玻璃和沙砾,冷不丁的问:“来查案?”
曹其军笑了一下,牵动嘴角的伤,痛的龇牙咧嘴:“程医生,我是公出,不是来旅游的。”
“又是什么都不能说?”
“那你怎么会在这里?”曹其军反问她:“流放三千里吗?”
“管你什么事。”靓靓哼了一声。
曹其军轻轻摇头:“程医生,你们做医生的,是不是都是智商很高读书很好但情商总是很低的?”
靓靓的镊子在他的嘴角消毒,用碘伏给他全脸都洗了一次,包成一个木乃伊,只留下两个眼睛一个鼻子。
曹其军全身痛,又动弹不得无力反抗,这女人真是记仇,忒难讲话啊。
医院渐渐安静。
深夜,三台手术除了成栎手里的颅骨损伤的,都送回了病房。
翁教授帮曹其军把折了的胫骨接驳好,打了石膏。老教授直起腰,叮嘱道:“伤筋动骨一百天。不过你年轻,恢复起来也很快的。不必太担心。”
“给他上了镇痛泵。晚上好好睡一觉。今天大家都辛苦了。”翁教授指了指担架床上挂着的药剂。
曹其军感激的点点头,但他被靓靓包的像木乃伊,虽然脸上的刮伤比较严重,但包成这样是靓靓在犯孩子气,用纱布把人家整个脸连同嘴一起包了起来,只露两个眼睛。曹其军只能对老教授“唔唔”了两声,眨眼表示知道。
曹其军知道这位医生有些任性有些故意,但也默默接受了。
“教授,我送他去病房观察一晚。天晚了,您早点回去休息吧。”
“好,你也辛苦了。”
靓靓推着担架床,将曹其军送向病房,离开手术室的时候,还顺了一条毛毯给他披上,曹其军眨眼表示谢谢。
深夜两点了,几个小时之前还鸡飞狗跳的医院终于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廊道里,只有担架床咿咿呀呀和两人的呼吸声。
“我是跟和平医疗队来中州医院支援的。”靓靓轻声说:“曹警官你来查案的吧。”
床上平躺着的警官微不可闻的咳嗽了一声。
雪夜的中州,星光、灯光射在厚重的积雪上,将这个边陲小城反射成一座透亮的城。
“你看外面,雪下的多漂亮。”
曹其军困难的将头向左转,雪仍在继续下着,一片一片飘飘荡荡。
“警察这个职业跟医生一样讨厌,24小时待命,忙的除了同事,没有别的朋友。”靓靓絮絮叨叨:“医生保守患者隐私秘密,警察遵守案件机密,无可厚非。曹警官,我们算朋友吗?”
“……”
“应该不算。”靓靓看着被自己包成木乃伊的曹其军,也忍不住笑:“如果以后我有什么事情栽你手上,您看在今日的缘分,请高抬贵手。”
电梯门开了。
成栎一个人站在里面,似乎刚从手术室出来,深蓝色的外科手术服,绿色的外科口罩还没拿下,只在外面套了件黑色的羽绒服,他看到靓靓推着担架床进来,包成棕子的病人气息平稳的躺在一边,也愣了一下。
他往左边挪了一下,给靓靓空了位置,他问:“去病房吗?”
“嗯。”靓靓点点头,伸手按下楼层键。老旧的电梯缓缓的上移,轴承和链条滚动,偶尔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靓靓看见成栎解下口罩和帽子塞在衣服口袋里,一整夜的手术让他脸色疲倦,他搓了搓脸,深吸了一口气,看向靓靓,欲言又止。
头顶的日光灯闪了闪,电梯忽然“簌”的一声,往下坠了半层楼,又停住了。靓靓第一反应是抓住曹其军的手臂,稳住床上的警察。
“你没事吧。”她问。
“嗯。”木乃伊曹应了一声,镇痛泵让他迷迷瞪瞪,昏昏欲睡,他一个激凌,才反应过来是怎么了。
电梯的灯闪了几下,终于还是灭了。
靓靓按了下紧急呼救键,“住院楼1号电梯忽然停了,派人来看一下。”
“下雪天电力故障,等等哦。”值班的人见怪不怪慢悠悠的回复道。
“还要多久?”
“这个没办法估计,再等等吧。”
靓靓没带手机,乌漆嘛黑的一片,她太累了,也不管地面脏不脏,一屁股坐了下来。
成栎也席地坐下。
电梯间一片静默和漆黑。
都一言不发,似乎过了很久很久。
成栎打破了沉默:“我后天要回滨海。”
“你下午跟我讲过。”
“我跟院长申请了一周的支援,现在是凌晨,算起来明天就到时间了,我得回去了。”成栎开口解释:“靓靓,我下午想跟你说的话不止这些。”
靓靓转向他,黑暗中看不清人脸,她一言不发。
成栎:“你说的没错,我确实可以叫别人来,可是因为你在,我想见你,想陪着你,我醒悟的太迟,错过你太多次,趁还来得及,不应该再错了。”
靓靓没想到他会说这话,呆住了。
“我以前从没想过要找另一半。我母亲过世后,觉得自己亲情缘薄,再加上这些年做医生看过很多不幸和生离死别,失去一个人太痛了,不如从来没有拥有过。”
成栎轻声笑了笑,带着些自嘲的意味:“可生活经常会偏离轨道不受人力控制,我们住一起的这两个月,某人跟我记忆中的那个小妹妹一样却也完全不一样了,以前她总跟在我身边,叫我成栎哥,现在她蛮力惊人,救人能一下子做一万个CPR,为被撞伤的小孩痛殴开车司机,她还犟驴脑袋认死理不妥协老板,整天想着要调出急诊找个清闲点的岗位。”
“晚上这个颅脑损伤的病人,车祸还让他小肠系膜动脉破裂出血,血库血不够,我们把他腹腔中的血液简单处理后回输到他体内,减少并发症。今晚除了麻醉师,其他人没有办法跳台,也找不到空闲的人手。”成栎说:“我用视频通话找了和平普外的冯易主任,在那个狭小的手术室,开着断断续续的视频,他手把手教我的。分给我的病人在车祸中丢了四分之一的大脑,切除了脾和一个肾,骨盆碎了,他还是幸运的,虽然恢复时间的长,但是活下来了。”
“普外的手术不是我的专业,除了实习的时候看过,已经很久没接触过了,找不到盲肠,找不到出血点,多亏冯主任和现代视频科技,那人捡回一条命。我不会急诊插喉,心肺复苏手法也不正确,我害怕面对绝症病人,看到门诊乌泱泱的人头也会慌。”成栎转过头深深的看她,“我语无伦次了……靓靓,术业有专攻,我不懂的事情一样很多,书本说爱情多巴胺顶多只能维持两年,但得出那些结论的科学家可能都没有真正爱过一个人。也许在吃小龙虾的那天,也许在绒布寺的那个夜晚,或者更早在旧金山喝醉酒的时候,我就已经爱上你了。只不过我是只胆小、怯懦的井底之蛙,一直没有直面自己的情感。”
“上面的这些话,我从来中州那天,就应该跟你说了。放到现在,是因为刚拿到我六个月的HIV检测报告。身体方面,我平安度过了这一劫。但是程靓靓,感情方面,我领悟的太迟了,你能不能给我个机会,让我把错过的补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