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的菜都是靓靓爱吃的,何娟萍看女儿明天要走了,特地买了满满一桌菜,清蒸江蟹,油炸带鱼,黄酒炖九节虾,红烧排骨,清炒丝瓜,还有一个手做鮸鱼鱼丸汤。“我前些日子跟隔壁姜伯学的挑江蟹,今天派上用场了,你看一个个的多壮。”何娟萍掰开蟹壳,满满金黄色的蟹膏,她乐呵呵的递给靓靓,“菜籽油炸的带鱼,特别香。”又夹了两块鱼放她碗里。
“妈,我又不是小孩子,自己会吃。”靓靓拿筷子扒了两口饭。
“你就是五十岁,在我和你妈眼里都还是孩子。”程驽飞数落了她一番,起身去厨房里端了酒瓶出来:“去年浸的酒,加了点冰糖你妈就不让我喝了。”
“杨梅酒?”靓靓眼睛一亮:“这个真的是好久没尝到了。”
“对吧,滨海什么都好,可我们都是海鲜胃。”程驽飞发馋也想咪点小酒,被靓靓叫住:“不许喝。这才动完手术多久?”靓靓平时几乎不喝酒,但是酒量遗传爹娘的很不错,她夹了个杨梅,又砸吧了一下筷子,是白酒兑冰糖的味道,美味啊!她把酒瓶子拿到柜子里重新放好。
深夜,空调的风呼呼的吹着,高度白酒让靓靓头有点晕,但却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她想起今天下午的事,轻手轻脚的推开门,倚着阳台的栏杆向对岸望去,江岸篝火星星点点,黑色的江水连绵起伏,一轮新月挂在黑幕般的夜空,看不到一颗星星。不知哪里飘来浓烈的栀子花香味,夹杂着海风的咸腥味,靓靓只觉得心神恍惚。
里屋的灯忽然亮了,程驽飞披着一件薄外套,探出头,声音压得低低的:“靓靓,快睡吧,你明天还要早起回去呢。”
“嗯,知道了。”
程驽飞不再说话,几乎不可闻的咳嗽了两声,点点头,转身回屋,“爸……”靓靓叫住了他,“爸,我……”
“怎么?”程驽飞慢慢转头,问:“什么事?”
一场大病消耗了太多了的精气神,黑暗中的程驽飞身影颤颤巍巍,在程靓靓的记忆中,当兵出身的父亲一直高大威武,小时候觉得他像一棵树,长大点又觉得他像一座山,可时光更迭,岁月变迁,树木会凋零,山川会夷平,不知何时,父亲已不复往昔英武的模样。
她抿了抿嘴,轻轻说:“没事,你早点睡吧。”
程靓靓事假完毕,第一天复工出了个的事。
下午三点多,120急救车送来被撞得血肉模糊的祖孙俩,老头已经瞳孔放大,呼吸停止,没了生命体征。五岁的小女孩被撞成重伤,颅骨受伤,腹部大出血,弄的当天血库的血液全部往和平急诊调,神经外科、普外科、肾外、骨科的几大主任全部出动去手术室救人。靓靓交接病人的时候,胆战心惊的想,这老头……是住我家楼下的肯德基爷爷啊,小女孩是他外孙女,天天电梯里碰到的,那个嗓门很大自来熟的老头,这个每月15号雷打不动来找她开高血压药的老头,一下子就没了?那上两个礼拜我还给她挤过烫伤水泡的小女孩,那送妈妈日本带的白色恋人饼干的小女孩,现在……无助的躺在手术室,生死未卜。
靓靓打了个寒颤。她声音发抖,问旁边的警察,“通知患者家属了吗?”
“小孩父母在外地开公司的,已经坐飞机回来了,有个叔叔在赶来的路上。”一个交警回复她。
警察带着开阿斯顿马丁的富二代肇事者去化验室验血,靓靓听到旁边的护士议论纷纷:“微信里刚刚连撞车视频都发出来了啊,说爷爷是接孙女幼儿园放学,好端端站在路边等公交,这车子没头没脑撞上来。老头一下子就被碾平了,还好他护了一下小孩,可怜的孩子,还这么小,刚肾外说右肾破裂,要摘除。”
“你会不会抽血啊!”急诊化验室传来一阵爆吓:“轻点会死吗?”
抽血的护士被吓了一跳,旁边的警察推了一下肇事富二代的脑袋:“老实点。”
靓靓经过富二代的时候,并没有闻到酒精的味道,难道是嗑药了乱开车?肇事者是个相貌普通的小年轻,瘦瘦小小,还没靓靓高,一脸纵欲过度的猥琐:“嘿!小姐姐!”他忽然扑在靓靓身上,“小姐姐你好漂亮,我带你出去兜个风?”
靓靓嫌恶的推开他,拉住自己衣服:“放手!”
警察过来制服他,没料到这家伙犹如一条粘着血的水蛭,死死拽着靓靓:“也就是赔钱而已嘛!老子有的是钱,一条人命撑死两百万,两条五百万不要找了。”
靓靓本来还克制自己的情绪,一听这话就跟火/药桶上浇了油一样,忍不住一脚踹了过去,正中富二代的胸口,只听见那人“哎呦”一声,扑向靓靓嚎着:“啊,流血了流血了。你们都看见了,警察警察,她打我,医生打人了!”
“我打的就是你!”她摸了摸白大褂口袋,只有两根笔,她抽下脖子上的听诊器,劈头盖脸的砸了过去,吼道:“你他妈的是不是人!”
她声音很大:“那老头被你撞死了,碾得都认不出人样!那小女孩才五岁,重伤!一颗肾没了,还在抢救。有钱很了不起吗?你他妈的就是社会败类,垃圾!人渣!你怎么不去死!”
靓靓鼻子一酸,在急诊室门口急红了眼,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主任从值班室跑出来,连忙把叫人把靓靓带走。
晚上九点多,成栎下了手术台回家。进门听见靓靓在阳台上打电话,情绪有点激动还带着隐隐鼻音:“主任,您别说了,我不道歉。”
“他爷爷给医院捐了实验室又怎么样?我知道我不应该打他,但是如果是你,看到那个情景,你也会想揍他的,现在打也打了,他不过就一点软组织挫伤,家里人却哭着喊着要我道歉?我是不会向这种人渣说对不起的。”
“对,他爷爷不捐二期实验室我也不道歉,那是你们领导的事情。”
成栎看见她单手抱着胡萝卜,猫咪靠在她肩膀上舒服的眯着眼睛,另一只手在打电话。过了一会儿,她收声,靠在栏杆上一会儿,转过身,“哦,成栎,你回来了?”她吸了吸鼻子,把小猫放在地上,胡萝卜一下子窜没影了。
“刚你跟谁说话呢?”
“客服中心的赵主任。”
靓靓因为个子高,五官偏大气冷漠,再加上急诊室几年生死时速的锻炼,一直是偏强悍冷静的存在,但是今天,成栎看她眼睛红彤彤的像只小兔,一脸倔强、愤世嫉俗,像一个无缘无故被班主任责骂的委屈小学生。
靓靓从成栎身边经过,小臂被他拉住,她抬头疑惑的看他。
“楼下车祸的小女孩。”成栎点头肯定道:“已经转入儿童ICU,虽然还没脱离危险期,但是下午的手术很成功,是少了个肾,但不会太影响以后生活,会好起来的。”
“真的?谢天谢地,妮妮救回来就好。老爷子我天天上楼下楼都碰到的,就前天还来急诊找我开药呢。”靓靓愤愤:“那个猪狗不如的畜生,他是磕了药吗?”
“听说是吃□□。”成栎下了手术台听到的第一个八卦就是:急诊的程医生在众目睽睽之下,把那个叫李周的富二代给揍了。
手术室的护士说,好像连听诊器都砸坏了呢。他问护士,那程医生没事吧?
应该没啥事,那护士说,是替天行道啊,这种人渣就应该往死里打。
成栎给妮妮做手术的时候,认出这娃娃是住靓靓家楼下的,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邻居,怪不得呢,靓靓都工作好几年了,不会这么冲动的。
“你饿吗?”成栎说:“我还没吃饭,下楼吃点?”
“不饿,你去吧。”靓靓摇摇头:“我找部电影看看就睡了。”
成栎见她心情不好也不勉强,拎了钥匙下楼觅食,出了小区左拐,有一间淮南牛肉馆,成栎进店的时候,老板正用擀面杖把油酥面饼擀成薄片,撒上满满白芝麻,沾了水贴进炭火炉内炙烤,满屋飘香。
成栎点了一碗牛肉汤两个酥饼,坐下来静静得吃完,手机同事的小群里八卦起今天的富二代撞车事件,群里层层高楼,他点开消息从头到尾迅速浏览了几分钟,关了微信。
“老板,打包一个酥饼和一份牛肉汤。”
“好咧。”
成栎开门,喊靓靓吃夜宵,她虽然抱怨这么多东西会让人胖成球,但还是撕着酥饼啃得津津有味,成栎坐在她前面,拿了一本书,静静的看着她吃。
一会儿,一个酥饼啃完了。靓靓抬头斩钉截铁的说:“成栎,我不去道歉。客服中心那帮人,老不分青红皂白的要我们承认错误,也不问问是谁的错。”
“有钱很了不起吗?捐实验室很了不起吗?”靓靓翻了个白眼:“是是是,有钱很了不起,捐实验室更了不起。可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啊!客服这帮鸟人成天就知道跟患者道歉,协调来协调去,也没见协调个什么花花出来。”
靓靓气鼓鼓的,化愤怒为食欲,把酥饼和牛肉汤吃的精光,成栎被她吹胡子瞪眼的样子逗笑,又看她风卷残云:“这么好吃?”
“好好吃!楼下买的?我怎么从来没注意到。”靓靓停了下,又说:“对不起啦!我不应该说这些的,冷静下来也确实冲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