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闻 (归渔)

　　他穿着纯黑色的衬衫和长裤，平时总是明艳的眉眼此时此刻死气沉沉，静如一潭死水。
　　抱着怀里还沾着露水的白色雏菊，他一步步沿着斑马线走到马路对面，走进了陵园大门。
　　这里的样子和记忆里的七年前没有什么分别，他踏进门的那一刻，手脚仍然如七年前一般冰冷彻骨。
　　旁边的黑人保安适时地拦下他，他说明来意，在保安同情的眼神里登记好个人信息，才被放行。
　　视线里全部是如茵绿草，姹紫嫣红，一路繁花相送，恍惚间还以为自己回到了国内。
　　陆忍沿着那条熟悉到自己闭着眼睛都都不会走错的路线，拐了三个弯之后，视线里终于出现了一块许久无人打扫，四周杂草丛生的清冷墓碑。
　　他停下脚步，小心翼翼把怀里的白色雏菊放在墓碑一旁，又俯下身，逐根去拔那些遮盖住墓碑的凌乱杂草。
　　掌心被尖尖细细的小刺划出红色痕迹，他却浑然不觉。
　　终于把这块碑收拾得干干净净，他用袖子仔仔细细擦了擦上面的中文拼音名字和生卒年日。
　　想重新站起来，却双腿一软，差点跪在墓前。
　　稳了稳身子，他起身，声音隐隐有点抖：“妈，我来看你了。”
　　短短一句话，他却用了很久才说完，晨风晃晃悠悠，擦过他侧脸，一片冰凉。
　　七年了。他终于敢来看她。
　　陆忍曾经想过很多次自己来到这里见到她的场景，每一次的想象里他都哭着跪在她墓前，说好想她，但真正来到了这里，反而前所未有的冷静。
　　“七年了，你好吗？”
　　他俯下身，指尖微微抚过冰凉墓碑。
　　七年前的这一天，她在旧金山的医院里，半夜吞服安眠药自杀，被巡查的护士发现，推进手术室抢救。
　　他当时正在上课，抽屉里的手机不停响，而他满脑子只顾着解一道题，解完之后才溜出教室接起来。
　　陈阿姨在电话里带着哭腔问：“怎么才接电话？你妈妈刚刚还有一口气，说想见你……但是现在，来不及了。”
　　他的世界就在那个电话里坍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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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日头高高悬于空中, 明亮又刺眼，空气却是寒冷的，马路上每个人都裹着大衣行色匆匆。
　　周燃青坐在酒店一楼吃早餐。
　　现在早晨刚过八点, 来吃早餐的客人不太多, 她挑了一个靠窗可以看风景的位置, 找服务生要了一杯咖啡，悠闲地坐下来。
　　心不在焉地往烤土司上抹着花生酱, 她忍不住又一遍地想，陆忍现在在哪里呢。
　　能够让他天不亮就出去做的事情, 一定很重要吧？
　　可是，如果很重要的话, 为什么不找朋友陪同呢？他跟林叙不是关系非常好，平时在校园里总是形影不离的吗？
　　把两片吐司盖在一起，用勺背压了压，她张嘴, 漫不经心地咬了一口。
　　略显空荡的餐厅里, 眼前却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慢慢走过, 先是去食物台那里取了一份沙拉和一杯橙汁，然后，在距她不远的桌旁安安静静地坐下。
　　身上穿着白色紧身T恤和高腰牛仔裤，整个人看起来干干净净的, 一举一动又很温柔。
　　是陈曼姝。
　　周燃青放下手中的叉子，盯着她的背影看了片刻，然后端起盘子和咖啡杯, 起身朝她走了过去。
　　清晨八点钟的酒店自助冷冷清清，客人寥寥无几，她走过了几张圆桌，站在她面前，笑了笑：“breakfast？”
　　陈曼姝抬起头，看到她突然出现脸上也没什么惊讶的神色，站起来，伸手拉开了自己对面的座椅：“坐。”
　　她便不客气地坐下来，端起咖啡轻轻抿了一口，放下的时候瓷杯和杯垫碰撞，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一看就是从小严格学习礼仪举止的人。
　　抬头，她控制着视线礼貌地微微一瞥，却看到陈曼姝低着头，手机屏幕停在微信界面，好像正在跟谁聊天。
　　察觉到她的眼神，陈曼姝抬起头，不遮不掩答：“高中同学。”
　　高中同学？
　　这个答案让她感到些许意外，像他们这些出了国的人，就算是原先在国内关系多好的同学，也会慢慢淡化的，毕竟隔着十三个小时的时差，生活环境也完全不同，就算想继续维系关系也没有共同语言。
　　简单地回答完，陈曼姝把手机关上，从沙拉碗里挑出来一颗杏仁吃掉，闲聊似的开口：“你很喜欢陆忍？”
　　没想到对方会突然问这个问题，周燃青愣了一下，然后很自然地答：“对啊。”
　　重新拿起叉子，对待盘中的土司，她没像刚才那样直接张嘴咬，而是用刀叉动作熟练地快速分成几个小方块，“有什么问题吗？”
　　微不可闻地笑了笑，陈曼姝面上没有太多表情，平静问：“那你了解他吗？”
　　“喜欢一个人不需要了解啊。”她闻言抬起头，眉眼里带着挑衅，“甚至，也许只需要一眼。”
　　“一眼的爱情，是爱，还是迷恋呢？”陈曼姝低着头，搅拌着碗里的沙拉，话锋一转问：“陆忍跟你提过谢云云吗？”
　　怎么又是谢云云。
　　周燃青皱了皱眉，只觉得自己自从认识了陆忍之后，生活里到处都是谢云云。
　　看到她的反应，陈曼姝笑了笑：“新生orientation的第一天，她跟转校生陆忍碰巧坐到了一张桌子上。你也知道orientation有多无聊，反正当时大家都在开小差，只有他认真听，中途，谢云云转过头问，台上在讲什么？他就一一回答。就这样，他们认识了。”
　　周燃青装作一副不在意的样子，拿了罐旁边的蜂蜜，往土司上面滴了几滴。
　　“orientation结束之后，她就一路跟在陆忍后面，想看看他住哪个宿舍。结果路上跟得太急，不小心踩到一颗石子。那个白色天桥你记得吧？回东宿舍的必经之路。她在桥上跟，因为这颗石子脚下一滑，眼看着就要摔倒。就在这个时候，那个之前好像一直都没发现她一直往前走的陆忍，突然转身过来，接住了她。”
　　说到这里，陈曼姝笑着看她一眼，“很浪漫吧？我们都打趣她，说这是韩剧里才会出现的桥段。”
　　低头一口一口吃着盘里的土司，她却已经一点胃口都没有了。
　　陈曼姝好像也并没有很想要她的回答，自顾自说下去：“他们很快就在一起了，谢云云原本是一个很高傲的人，如无必要，平时几乎没有参加过留学生举办的任何聚会，比较喜欢跟美国人交朋友。但是跟他在一起之后，她就像是变了一个人，对他百依百顺，原本绝对不会去做的事情现在全都可以接受。她慢慢变成了一个陷入热恋的小女孩，他却还是原先那副不冷不热的模样。”
　　原来，每个人都在自己的世界中做主角。她以为自己跟陆忍的经历是独一无二不可复制的，可是在别人那里，也有属于他们的珍贵的回忆。
　　如果把主角换了，不是自己，这个故事是不是也会一样动人美丽？
　　不想再听他们之前是如何恩爱，周燃青出口打断：“那他们后来为什么分手？”
　　当时针指向八点半的时候，餐厅进入了一天之中第一个忙碌的时分，来吃早餐的客人很快就将整个餐厅坐满。
　　就在宾客如云的喧哗之际，陈曼姝慢慢凑过来，贴近了她的耳朵，轻声道：“他们分手，是因为……陆忍不肯碰她。“
　　“什么意思？”
　　她耐心地答：“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他们在一起一个多月，没有过牵手拥抱接吻，更别提上床。”
　　重新退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她的语气又恢复了先前的平静：“没有哪个女孩受得了这种柏拉图，并且……外面都在传，陆忍那方面有问题。”
　　“可是……”她下意识就想反驳。
　　可是，他明明碰过我的手腕，我的额头，和我的脚踝。
　　愣了好半天，回过神来的第一反应竟然是生气：“是谁在编造这么无聊的谎话？我是陆忍的女朋友，我可以很负责任的跟你说，陆忍非常、非常、非常正常，这个世界找不出比他更正常的人了。”
　　“如果他很正常，却不愿意跟你做情侣之间应该做的事……”
　　陈曼姝吃光了碗里的沙拉，抬起头，看着她的目光有点怜悯：“我觉得，在跟他继续发展之前，你应该搞清楚，自己是否被他当作了谁的替代品。”
　　说完，她用纸巾擦了擦嘴角，起身离开。
　　替代品？
　　怎么可能，陆忍一开始明明这么讨厌她……怎么可能把自己当成别人的替代品？而且，认真算起来，他们才交往两天，没有拥抱接吻，也没什么吧？
　　可是，心里面却有另外一个声音响起，告诉自己，他后来确实有点突然地跟自己告白了，不是吗？
　　以及，现在的恋爱都是快餐模式，大部分人都是先上床后恋爱，她之前的恋爱里也都进展很快，这么一想，倒显得他们两个不太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