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不好意思啦,这次是我的错。我也不是故意忘记的……”
散场后薛嵩不搭理阮萌,目不斜视地快步走在前面。阮萌连跑带跳紧随其后,谄媚地赔着笑脸。然而效果却不甚理想,薛嵩不知受了她的哪句“狡辩”刺激,突然在走廊中间站定转身。阮萌一时没反应过来,依着惯性撞了个满怀。
薛嵩伸手扳住她的肩,往外推开一臂距离。
“这次是你的错?”男生冷笑一声,目光移至身侧的地面,仿佛不屑看她,“哪次不是你的错?”
“可是……我也……”女生咽着口水企图争辩却被薛嵩直接打断了。
“你也不是故意的?你也道过歉了?哈!这算什么?”薛嵩的目光移了回来,阮萌不禁缩了缩脖子。“给别人添了麻烦,嬉皮笑脸这么轻飘飘地说两句,自以为很萌很可爱,其实也并不是带着诚意道歉,潜意识还想着‘这有什么’吧?那我现在告诉你我的感受吧。”
阮萌愣愣地仰头看着薛嵩。
“我觉得很蠢。对我而言,世界上不存在‘蠢萌’这个词。故意的也好,无意的也好,蠢,就是招人烦,一点都不可爱。”
薛嵩说完他想说的,立刻转身离开,没有一丝犹豫,只留下潇洒的背影——计划本该如此。
“我的确没有带着诚意道歉……”
身后阮萌的声音让男生停住了脚步。
“因为我本来并不觉得给你添了什么麻烦啊。迟到是我的事,被老师碎碎念也是我的事,动作没学会事后要去找隔壁班的同学请教也是我自找的麻烦。”
阮萌一脸困惑眨巴眨巴眼睛,全然不知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将掀起什么波澜:“我来不来,薛嵩你都学会了,全程受老师直接指导肯定还学得更好。非要说有什么影响,那就是将来可能会被我拖后腿,但那也是将来时,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另找时间去补课呢?说我蠢、招人烦、一点都不可爱也没关系,说就说呗,可是我不理解你生气的原因,舞伴是不是我对你来说有那么重要吗?”
薛嵩很后悔自己刚才为什么要停下来,假装没听见走远了也就能蒙混过关。
是的,感觉似乎是错了。阮萌不蠢,她只是对“认为没那么重要的人和事”不上心,没有责任感而已。
而自己不幸在“没那么重要”的范围里。
[九]
之后的几次搭档过程谈不上愉快,阮萌以为薛嵩还在生气,凡事小心翼翼不敢造次。薛嵩这方面本来倒只是有些尴尬,上次一言不发地离开似乎有些失态,他也并没有想出合理的弥补方法,眼下阮萌这种诚惶诚恐的态度反而让他更加无法蒙混过关。
过了两周,陈峄城对这两人之间产生隔阂的事毫不知情,准确地说,并不觉得阮萌的小心翼翼和薛嵩的冷淡疏离与以往有什么不同。所以还是兴致勃勃地邀请两人在周末一同出游。
同行的女生不少,阮萌有自己的打算,她本来女生缘不太好,想借此机会和大家打成一片。
这“打算”最初完全没考虑到薛嵩,等到答应很久之后,她才得知薛嵩也会去,担心难以和平共处,又觉得也许这次能顺势化解矛盾。
出行当日的早晨突然飘了点小雨,好在雨幕并不厚重,当巴士驶出最后一个隧道停在开阔的停车场时,下过雨的痕迹剩下不平整的地面上几处不起眼的积水,但乌云还是压在头顶酝酿着,准备随时东山再起。
多少有点影响郊游的情绪。
薛嵩走下车,漫不经心地蹙了蹙眉,目光往事先约好的集合地点聚焦,眼睛逐渐眯起来。有点出乎意料,巨大的广告牌前只站着阮萌一个人。男生的第一反应,低头抬手去看手表,的确,离约定的集合时间还有六分钟。
他再次抬起头,阮萌已经注意到他投过去的视线,像一朵被风吹过的花灿烂地摇曳起来,如此盛情让人不好意思不做出回应,男生虽没有也招起手来,却加速向她小跑过去。
“等了很久吗?”
——原计划用这句话开启话题,但在接近后立刻意识到用不上。
路面上微微潮湿的痕迹在女生站立的位置周围分割出不自然的形状,一个不大的圆,圆内大部分面积是干燥的,好像一个结界,只在女生右手垂下的区域处又重新变得潮湿。
雨下了大约一刻钟,也已停了七八分钟。雨开始之前她就等在这,下雨时撑起了伞,停雨后收了伞,存在伞面的雨水顺着伞尖倒流下去。
薛嵩没能在逼近最后距离的那点时间里找到替代的开场白,和阮萌对视了两秒,尴尬感从头皮中心炸开。阮萌只是傻乎乎地笑着,并没有受丝毫影响。男生迅速把视线转开,慌乱中只抓到一个落点,接着下一秒,仿佛是顺理成章的,他伸手到对方耳侧,把女生吓了一跳。阮萌直到施加在自己右肩的重量被全部移走才反应过来。
“诶?包……包我自己拎就好了。”
已经转过头看向停车场的男生没有理会她,顺手把她手里的伞也一并接管了。
“市里到这边的巴士是十分钟一趟,他们应该要迟到了。我们不用站在这里傻等,进去那边快餐店喝点饮料吧。”
“嗯,嗯好。”女生快步跟上来,“你怎么知道是十分钟一趟的?”
“上车前会看一眼站台上的说明,你没看吗?”
“我坐地铁到终点站然后打车来的。”
男生脑海里自动出现一个尖锐的折角:“啊?那样……不是绕路了吗?”
“是吗?”
“看你家住哪儿了。”
“陆家嘴那边。”
“我家也住那边。你这绕太远了啊。”
“啊。我是路痴。”
“以后你跟着我好了。”
“……”阮萌眨了下眼睛,眼睑合上时眼前一片猩红,猛地睁开后看见男生已经走出一段距离,加快几步追了上去。踩着他平摊在身后水迹上的浅浅的影子,女生想,他这话好像是无心的,但也没什么不好,至少知道他不再生气了。
[十]
人员到齐后一起坐渡船上了岛,逛了一圈小店,最后走累了在茶室休息,几个女生嚷嚷着要打牌,又要一边吃些零食。阮萌不会打牌,自告奋勇去买零食,薛嵩提示她:“刚才我们过来的路右转我记得有一家……”话还没说完,回头发现阮萌已经一溜烟不见了。
也太心急了。男生摇摇头。
可这家伙回来的速度却正好相反。薛嵩没参与打牌活动,所以是最先觉得不对劲的人,但又怕显得过于大惊小怪,捧着杂志装模作样地看,独自忐忑着。
悄悄拨了阮萌的手机号不下二十次,无人接听。
又过了一会儿,洗牌了,有个女生想起了零食:“咦?阮萌买零食买到哪儿去了?”
薛嵩其实一条腿已经跨过门槛了:“我去找找她。”
从哪里找起呢?
整个岛上的民居都是同一种古镇风格,平时是古朴的,下起雨之后变得像一个巨型泥巴团,给人黏浊的感觉。临街的店铺把符合氛围的油纸伞摆了出来。薛嵩清楚地记得阮萌跑得飞快临走前忘了带伞,不知道她知不知道临时新买一柄。
十分钟后,薛嵩发现了,这里的每个小巷都长得差不多。虽然很多店铺都有卖统一的地图,但特别小的巷子并不显示在地图上,就算阮萌买了也未必有参考价值,她肯定会有一两次在地图上应该转弯的巷子前就在未标注的小巷转弯了。考虑到她在学校都经常晕乎乎的,此刻迷路简直是必然事件。
但不接听手机就无法理解了。
雨有点变大的趋势,积水在脚下绵绵不绝地涌动起来,薛嵩才出来不一会儿鞋面就已经完全湿透,可以料想阮萌继续在外面转悠是怎样的感觉,但愿她聪明一点,及时找到落脚的小店。
可是无论他如何祈祷,阮萌被找到时还是以一种最笨的方式出现的——没有买伞,头上顶着包包,可是全身都已经湿透,特别是鞋,整个儿泡在水里,典型的顾头不顾尾。而且她还在傻笑。
薛嵩不知道哪里窜出来的怒火,压不下去:“阮萌!你怎么不接电话?”
对方跑到伞下来,一点也没有改变神色,还在笑,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个白方块给薛嵩看:“啊哈哈,早上出来的时候把电视机遥控器看成手机带出来了,手机落在家里。”
啊哈哈?
薛嵩气得差点把手里的伞摔了:“阮萌你能不能正常点?迷路好玩吗?淋雨好玩吗?让同伴像疯狗一样心急火燎到处找你好玩吗?!”
不好玩,可是听见对方用“疯狗”形容自己,阮萌还是没忍住笑。
笑着笑着才发现男生的神情已经冷若冰霜,一直恶狠狠地盯着自己什么也不说。
阮萌的笑容僵在脸上,调整到有点惊恐的频道,脑子终于飞速运转起来——怎么回事?好像又生气了?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迷路和淋雨的都是我啊!
伞下空间太小,而气氛又尴尬诡异到极点。
女生正犹豫着赔个笑脸撒个娇会不会反而起坏作用,下一秒,男生突然一把将她揽进了怀里。湿透的衣服紧贴着干燥的衣服,界限就立刻变得模糊。完全丧失了思考能力的阮萌把脸颊靠在对方胸前,清晰地感觉到皮肤的热度和心跳的节奏,世界安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