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她们送达,几个男人迟迟不走。
乡间的月色明洁如洗,女人高挑而纤细,白衬牛仔裤,皙白的小脸微抬,像是这月色一样,明亮地却有着令人惊悸的冷然,流动着,不惊不骇。
一垂眸,跟着老婆婆进了屋。
本待在进门的一瞬,鹿安暗自动了动手指,活动关节,没想其中有个壮汉也跟了进来,提着根木仗守在门前。
看在那粗重的杖子,她指骨反而攥出“咯”的响。
伤了阿竹的,就是他了。
昏黄的灯泡摇曳映着周围破漏,杂且乱,窗外有小孩黑亮的眼,充满好奇地望着她跟他的阿嬷,直到她一笑,他受了惊吓将头缩回窗台下,半晌,悄悄冒出,意有所指地瞅向了旁边的黑白挂照。
鹿安跟着他一起,似猝不及防地与照片中那年轻人对视上。
头皮突跳。
“来。”婆婆唤回她,笑眯眯捧出一件状似婚纱的红裙子,使她不能不信,难以言喻的荒唐,冻得血液遍体地冷了下去,漫卷上透彻骨缝的寒意。
他们,难道是想……让她跟这照片上的人来个冥婚?
第十六章 【向生】
对着墙上年轻男人的照片,小男孩黑亮的眼珠里流露出回忆的神气,好一会,终于坦然地望向她,细幼的小身板缓缓站直,满脸浓郁的新奇:“舅妈。”比起她家小舅的儿子,这男孩声音嘶哑,透着怯生防备。
仍然唤的鹿安太阳穴上迸起了小血管。
安静地站在照片前,她长出了一口气,如同无奈至极,转眼面对喜气洋溢的老人家,骗道:“婆婆,我结过婚了,对象你见过。”
老人不语,伸手抚摸黑色相框上的玻璃,抚到了男人的轮廓间,枯长的手指曲起放轻,还是那样的高兴:“我们家的小伙不比他差,就是可惜了……”左右说的话令人捉摸不透,将她从头到脚地看,最后拽她胳膊笑:“我们家小涛长得多好,就应该配上你这样俊的媳妇。”
不太利索的普通话,嘈嘈切切的入耳拼凑,寒栗攀爬。
“婆婆。”
钳制老人手腕,一分又一分地从臂上拿开,鹿安轻声,温和的恍人:“这姑娘家换衣服,开着门窗不好,你让门口那大哥进来守着吧。”
如果直接关门,他们势必是不肯的,毕竟跟她一起在这屋子里的是这样的老骨头。
门边的汉子一直斜眼窥着她,听她一说,很是错愕。
这一犹豫,却也没等来什么下文,反而是女人唇畔扬着的小涡涡,浅浅一对,甜的他喉头就一紧,又得了老婆婆的唤:“三儿你进来”。
他当即钻进了屋子里去利索地关了门,拢上窗帘。
小男孩还扒着窗台,想起拢上窗帘时他三叔的神色,对着他嘘嘘让他走,生怕教坏了孩子似,尤未能回答便听到一阵动静,来自屋子里,夹着三叔的哀嚎跟阿嬷惊喊,化作惊雷在平地炸开。
就隔着一层窗帘,灯泡暗沉,笼罩出虚影浮现,渐渐凝固起来,老婆婆靠在妆台前,脸白的可怕,哆哆嗦嗦地瞪大了眼睛,屋子中间是初看纤细的女人,容色淡冷以膝盖压制趴伏在地的男人背上,折着他手臂。
“咔”的一声。
鹿安垂着眼帘,在逆光里。
想起阿竹拥上她的一霎,他身上清清楚楚地那一震,手臂环过她,跌下去前手肘的位置便正对着水泥地,而他的呼吸紧紧,一股脑地将她闷着。
时间再推回去,回到开门的前一秒,那时候自己在想,这小竹子其实也不乖,比如,瞒着她一直在走廊。
为什么不回家?因为想陪着她。
可是连她的生身母亲,在她记事起却没有等过她一次,不管是放学后,还是指活着的这一件事。
手力一重,有几分费力,卸了另只强壮的臂膀,于是又一声脱臼的闷响,瞬间被惨烈粗放的咆哮淹没。
实际来说,这是鹿安第一次将擒拿运用在实战。
她洁白额角渗出晶莹的汗,站直了将散落的头发往后一抓,拿过妆台上的皮筋扎紧,拾起掉落在旁边的木棍,走了出去。
见小豆丁还在院子,眼睛扑簌地在昏暗中,透着懵懂的亮,她反手关了房门,走近蹲下,拍拍他的脑瓜:“今天那头小羊,是你故意放跑的吗?”
好在,他轻轻摇头,又有点害羞,直愣愣地一动不知道动,引得鹿安多望了他一眼,似乎从来不曾这么亲和过,低低的哄:“晚一些,会有穿着深色制服……嗯,衣服,戴着这样帽子的哥哥或者姐姐来。”对着自己头上比划了下:“要对他们跟对姐姐一样诚实,如果你能做到,姐姐奖励你一件新衣服,带你认识更多,更好的小朋友,好吗?”
小豆丁显然是愿意,身体几乎一跳,她扬起小指:“来,我们拉钩。”
她这样拼命,因为没有人能欺负的了她,远在阿竹敲门那会,电话没有中断,连接着心理导师那端,她临时将手机藏在了床头与墙的缝隙,信号不大好,若断若续,但电话那头一定听见了。
对于现在,及这之后发生的,鹿安脑中反倒是一片零碎,有一种困顿地,杂着疑惑的虚感,存在脑内挥之不去,她甚至不记得过程,唯有清楚知道自己去了前屋,混乱中有一时半会的寂静,被人按住了头,撞上地面恶狠地刮蹭,火辣的疼。
老人又喊起来:“火!火!!!”
屋里新布置的纸人,一根火柴被抛出弧线砸在了纸人身上,在她话音刚落火势已经迅速蔓延,陷在熊熊的火光里,纸张燃烧着萎成了黑焦,她本来拽到了对方的领口,一掐令人吃痛的穴位便能将人摔倒,于是正要过肩摔——
感知到手中的身躯忽然一震,在面前倒下。
鹿安怔住了。
那人一倒,露出身后满身是血点的人,苍白的皮,没了眼镜遮挡,带了隽气的五官被阴翳切割,睫毛分明,额发散在鼻梁。
侧脸有血线干涸。
不等鹿安仔细看,眼前忽黑撞上了起伏的胸膛,撞得鼻尖发酸,感知恢复的一刹间,他的呼吸,心跳,颈项上青筋地起伏,散发着尽是汗意。
还有扭曲。
那股澎湃的黑像是长了爪,势如破竹地堙没了他一半的意识,可是抱着她,便悄然糯化成初,只痴痴地,垂着眸极是温柔地咬住她嘴唇。
他手上还攥着一个什么,鹿安抬手去摸,不太艰难地抽走他攥的那手机,屏幕里维持着她与导师通讯的画面,连名带姓的导师名字,一看就是男,手机被他攥的发烫,屏幕因着方才重击别人而屏裂,鹿安想悄悄地打量他,骤然唇上剧痛,引她叫了一声:“呜……”他再伸舌堵尽,探的更深。
阿竹……学坏了!
他一直没有出声,火光灼着他半面极亮,呼吸平了平,就将案上灵位前的酒拔了塞,缓缓地,尽数倒在纸人的身上,再点燃了一根火柴,于指尖一转。
“阿竹?”
簇着火苗的火柴,丢进了火里去。
地上的人还昏沉着,眼睁睁看见江默蹲下来,侧脸有着殷红血迹,但指温冰冷,将他的手掰开,放进火柴盒,起身,踩住他刚刚摁着女人在地上刮蹭的那只手的腕上。
第十七章
阿竹一直没有去管老太太, 那一把老骨头,在他放了火后便急急忙忙去了后院,直到地上那人的惨叫突兀, 炸的鹿安猝醒,火舌吞噬出庞然烫气,蔓延到了天花顶, 即使闭目,还是能看见鲜跳的亮光。
恍惚中, 触到阿竹走近的风。
想来是想要抱起她,调整了几次才托稳了她的腿弯, 皮肤还是冷的, 抵住她脸颊,溺在她温热呼吸里贪婪也乖软。
有影子罩着, 交织着他睫尖每一次扇拂, 软软的,鹿安总算可以睁开, 胸口一点点地发暖, 又闭上, 蹭蹭他鼻梁的边缘,他顿时来抵的更牢。
跟母亲的病症相比, 阿竹到底是不一样的。
他不会伤害她。
整个屋子的人, 一溜儿的都逃远了,人声纷沓,滚烫的风浩浩地钻出窗门, 燎起了黑烟,村子很小,这下引的大家纷纷地跑出来,就看老太太搂着小孩,瞧着火势急的顿足,撕心裂肺:“我的房子啊,我的房子啊……你们快看看,这个人抢我的儿媳妇啊!还放火烧了我的房子!”
“这是我家小涛的女朋友,可就是这个女人,这个女人勾三搭四,就因为小涛走了,她跟别的男人在一块儿了。”
一急,哇哇地叫着抻腿一坐。
这颠倒是非的能力。
鹿安气的冷笑,动了动想亲自教训这老东西,这一次要不把这老骨头拆了就不能罢休。
可挣扎无果,他一径执拗地把她往怀里藏,不让露出脸,他浑身绷得如同痉挛,颤了下。
“她不是!!!”
把老太太所有的哭声盖过,语气狠了狠,有一点喘:“她是我的……是我的……”意识到正抱着她,尾音变得虚,糯在她明亮的目光,凑近拱拱,不小心让她碰到了他耳骨的热,肩头起伏沉了沉,汇成惊心动魄的痴:“是我的,安安。”
老太太不依不饶,滔滔的又是痛骂又是哭诉,周围的邻里受了她平日的好,仍是一边倒的架势,听了便要回家寻趁手的东西去,要替她好好教训这一对小年轻,为老人讨个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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