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碰一个不喜欢的人,一定很恶心吧?结婚这大半年来,辛苦你了。”
江恕面色铁青地睨着面前这个曾经缠绵度过无数个日日夜夜的小女人,过去那种一见到他就漾起的那抹小心翼翼娇羞又爱慕的笑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的平静。
像死水般平静。
而那一字一句坚定的诉说,就像平静死水上突然砸落的石头,哪怕颗粒小,都能掀起无数波澜。
然而江恕仍旧是江恕,即便此刻心里并不希望从她口中再听到离婚那两个字,可依旧高高在上,习惯掌控的人很少能够真正放下身段,放下自己的傲气。
“是,我们签了离婚协议书,怎么,最近很缺你钱花吗?没记错的话,先前给过你的几张卡,你大概这辈子撒着玩都花不光,爷爷也向来出手阔绰,再不济,你还想要多少我都能给,何必把心思打到离婚协议书上写的那点财产补偿。”
“放长线钓大鱼这么简单的话,我想你应该听过,温凝,眼光可以长远些,陪在我身边,你能得到的远比那张纸上写的多。”他大抵没察觉出来自己其实已经有些慌了,甚至不惜以商人的眼光将自己比作大鱼,亲手给温凝递上鱼竿,任由她钓。
只是递鱼竿的姿态依旧居高临下,让人听着总觉得像在施舍。
温凝轻笑一声,原来他和之前每一个瞧不起她的人都没有差别,在他心里,她不过是看上了江家的钱,才愿意年纪轻轻便嫁作人妇。
不是的,她只是做了个不该做的梦,一做就是十二年。
如今梦该醒了,她也该退场了。
小姑娘一个指头一个指头将他抓住她肩膀的手松开,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部力气来分别:“卡里的钱我自始至终一分都没动过,爷爷给的红包我也一并放在客房的桌上了,御乾湾的东西我都不会拿,怎么来的怎么走,你要是不放心的话,可以亲自去看看。”
江恕不悦地紧了紧后槽牙,冷冷地嗤笑一声,骨子里抑制不住的那份野性隐隐作祟,随手操起桌上的餐盘往墙角砸了过去。
瓷盘碎了一地,温凝只是微微眨了眨眼。
倒是送江恕回家之后一直还未离开的任天高听见了别墅里头动静不对,忙冲了进来。
温凝攥了攥手心,又继续温声细语:“这几个月在御乾湾吃住的伙食费住宿费我也存到卡里放桌上了,可能没有太多,我暂时只有那么多存款,其余的,包括你给爷爷出的手术费,叔叔也告诉我了,我能力有限,暂时还不上,欠条已经打好了,都放在一起。”
小姑娘走到餐桌边上,江恕这才发现那边早就放好她来时带的背包,也就一个书包大小,她当真要做到怎么来便怎么走。
江恕森冷地勾起一抹笑:“行,我倒要看看你离了我离开御乾湾,还能有什么地方可去。”
温凝转身的时候要紧了下唇,生怕眼泪不争气地在他面前掉下来,可话音里的淡淡哭腔仍旧抑制不了:“再见了江恕,祝你能找回那个你爱的小姑娘。”
再见了,我的江恕哥哥。
**
屋外寒风刺骨,暴雨里还夹杂着雪,温凝连把伞都没有,背着包便夺门而出。
雨水无情地往下落,小姑娘被雨水砸得没法睁眼,却仍旧义无反顾地往外跑。
她心中甚至还有那么一丝庆幸,好在下雨了,这样便能放肆地哭。
任天高冲进来时,没想过能遇上这样的修罗场面,此刻一个往外跑,一个留在不为所动,他是追也不是留也不是。
然而他方才刚进门时,江恕冷冰冰的那句嘲讽他听得一清二楚,思来想去,也不管他是不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冒死开口说了句:“江总,上回您让我查太太过去的生活,我今儿已经把资料都给您,您也看过了,您别怪我说句老实话,太太先前过得那么苦,没少挨打挨骂,这嫁了人不说要多疼她多宠她,但是方才您那句话,可不就是仗着她没人疼没人护,娘家没人撑腰,欺负人么。”
“别的不说,太太长这么大纯粹就是靠自己慢慢熬,那么难都熬过来了,往后哪不能去,没有谁离了谁就活不下去的。”
夜很深,江恕不敢去想温凝一个小姑娘这会儿自己能往哪跑,外边还下着大雨,这天寒地冻的气候,她胆子也真够大的。
男人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沉着脸,长腿略显急促地往外走。
任天高追在身后替他打伞,江恕开了车门坐进后座,任天高自觉地坐上主驾驶。
江恕:“开车。”
任天高:“是,江总,往、往哪开啊?”
江恕:“找,大过年她打不到车,一个人走不了多远,给我找。”
或许结婚半年,双方还算了解彼此,温凝果真如江恕所说,并没有走得太远。
甚至比他想象得还要近些。
车子刚刚开出去一分多钟,就在离别墅不远处的凉亭看到了一抹娇小的身影。
小姑娘抱着腿蜷缩在凉椅上,本就清瘦的小脸冻得苍白。
温凝在寒城没有相熟的朋友,大晚上跑出来,身上没多少钱,又正值除夕,哪怕出了御乾湾,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落脚的地方。
她生来胆小,最是怕黑,索性就在离别墅不远处的凉亭里呆着,至少能躲躲雨,等明天一早天亮了再做打算。
一天的时间,她经历了兴奋、失落、过年、离婚,荒唐又疲惫,饶是铁打的身子都扛不住,小姑娘抱着腿在凉椅上无声地哭了一会儿,便枕着背包昏睡过去。
不远处的车里,任天高握着方向盘,不停地从后视镜上看江恕的眼色。
“熄火,把车灯关了。”男人语气淡淡,随手点了支烟。
看起来不紧不慢的。
任天高暗自腹诽,明明方才出门时还满脸紧张,不停让他加快车速在周边寻找,最开始往远处找了一圈没找着的时候,江恕那脸色黑得简直没法看,就差派公司里成百上千人的安保队过来地毯式搜索。
可如今人就在跟前,却又摆出一副满不在意漫不经心的样子。
暴雨仍旧在下,江恕那头的车窗大敞,雨水喷溅进来他也毫不在意,只是偏着头,鹰眸似的双瞳睨着凉椅上睡着的小家伙瞧,一刻也没挪开过。
任天高犹犹豫豫许久,张了好几次口,最终还是战战兢兢地开了口:“江总,我去把太太接回来吧?她那凉亭下哪怕淋不着雨,可、可也冻得慌……”
江恕忽地收回眼神,手指按下按钮升起车窗,闭上眼假寐,冷冷地勾了勾唇:“吃点苦头才能长长记性,受不了了自己就会回家,省得没事儿和我闹一回,跑又只敢跑到家门口。”
他大概自己都没发现,方才心思全在凉亭那时,手上的烟燃尽好几根,却一口都没动过。
江恕一声不吭,虽闭着眼,却没让任天高把车开走,就这么停在凉亭外的不远处,安安静静地守着。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雨势丝毫没有变小的迹象。
江恕似乎终于注意到驾驶座上这个跟了他很多年,如左膀右臂存在般的助理,淡淡开口:“今儿是除夕,你怎么倒也陪我在这守着了。”
那还不是他运气不好么,跟了这么个头,不过话说回来,他一个人在寒城打拼,也没什么家人,除夕在哪都一样过,任天高自嘲地笑了声:“我啊,孤家寡人一个,在哪过不是过,本来也没过春节的习惯。”
江恕又偏头看了眼窗外:“前些年不是听你说结婚了吗?算起来,今年孩子都该三四岁了吧?”
任天高“害”了声:“是,她孩子都三四岁了。”
江恕眉毛扬了扬:“她孩子?怎么个意思。”
任天高今晚也不知道哪来的胆,居然跟这个平日里阎王般存在的上司话起家常:“我俩离了。”
江恕:“……”
男人眉头皱起,指头不悦地捏了捏山根,他今晚并不太想再听到这个字。
任天高像是故意的,哪壶不开提哪壶,叹了口气:“那会儿年轻,心气儿高,她说我不在乎她不爱她,跟我闹离婚,我当时就想,女人可真作啊,一点鸡毛蒜皮儿小事儿就在跟前闹,她说离,我就说好,压根儿没耐心哄,还觉得这婚结都结了,哪能真说离就离,结果后来还真离了,我当时脑子都是懵的。”
江恕显然没有继续听下去的欲望:“行了,当我没问。”
任天高没停:“当时两个人都倔,没一个肯低头,我总觉得她会回来找我,女人就不能惯着,结果没成想她还真就一去不回头了。”
江恕:“够了,再说扣你年终奖。”
任天高:“后来她跟个美国男人结了婚,成了别人的太太,那男的特宠她,俩人生了对混血龙凤胎,哎呀那小孩儿长得可真漂亮,她天天在朋友圈秀,我吧连赞都没敢点。”
江恕:“明年工资也别想要了。”
任天高最后总结了句:“啧啧啧,悔啊,哪有谁离了谁就过不了呢。”
江恕:“……”
江恕随手把烟掐了,开门下车,径直往温凝那边走,没有一丝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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