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颜长这么大,都没被人指着鼻子骂过下三滥,眼中的泪迅速聚集,脸差点红破,眼下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蒋洁赔着笑,替她在下面兜着:“不会不会,之前都是韩玲在报。小姑娘才来没多久,还在学习阶段,犯点小错误也再所难免。霍经理你大人有大量,包容一下咯。”
沈子桥坐在大班椅里,从他们进来开始就认真在听霍钱两人的矛盾,一眼都没往悦颜身上看,这时才说:“高悦颜是吧,你说说看,这账怎么会这么报?”
感受到他隐含鼓励的目光,悦颜稳住情绪,把事情原委简单说明了下。
“做好单子没给韩玲看过?”
悦颜一顿,她摇了摇头:“看过。”
“她没说什么?”
“没有。”
听到这个没有,他心里已经有点数了,沈子桥放了笔:“这事发生了就下不为例,林经理的钱从我下季度的报销出。”
林东刚连连摆手:“沈总别别别,我哪是为了这点钱啊,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我知道,小高那边我会让蒋洁好好教育的,该扣该罚按公司的章程来,钱你拿着,哪有给公司白干的道理。传到外面去,我底下的销售都要跑光了。”
林东刚搓手赔笑:“沈总,您说的我这不要都说不过去了,那行吧,反正都是为了公司。”
林东刚这人钱宁再清楚不过,从头到尾都是当笑话在看,倒是沈总,在人散光前,把高悦颜单独留下。钱宁殿后走的,带门前无意瞄了一眼,沈总探身抽了几张纸巾捏在手里,要起不起,尚有顾忌似的。
等人都没了,沈子桥才过来,要擦她的脸,被她躲开。他语气无奈:“哭什么?怕我骂你啊?”
从前高志明教育过她,哭可以,但是做错了还哭,那就是在威胁爸爸。
她瓮声说:“我没哭。”接着,一滴泪不争气地打在衣襟上,很快就有了第二滴、第三滴。
沈子桥靠坐在办公桌上,反手撑住桌面,耐心等她发泄完。
泪中不仅是委屈,更多还有自责。这是社会教她的第一课,告诉她善心不要滥用。
她抽噎着说:“钱你从我工资里扣吧……”
沈子桥拉她到自己分开的两腿之间,一个半靠,一个立着,他用手轻轻托起她的下巴。
这个女孩的泪,一直都是让他妥协的东西。
“当然要扣你钱了,让你吃一堑长一智,记住这个教训,别做烂好人。职场上,你有什么动作一定要让你的领导知道,出了事也不要傻乎乎地全揽在自己头上,你看看这回有谁帮你。”
她回不了嘴。
“现在知道外面的人都是怎么样了吧,哥哥没骗你吧,还嚷嚷着要做销售吗?”他用指腹擦去她眼角的泪,顺手抹在自己衬衣上。
沈子桥觉得这次让她见识过人心卜测,以为这姑娘能生点望而却步的意思,岂料她泪眼朦胧地看着他,还在说,要。
沈子桥看着她,被噎了一下,也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反正最后是笑了。
在沈子桥宽大为怀的政策处理下,这件事就这么过去,蒋洁批评了她一顿,又把她经手的报账单翻出来,逐笔核对,带着她加了好几天的班,悦颜也认,回头准备了一个男孩能用的上小礼物送蒋洁,从此做人做事更加谨慎小心。
时间转眼到了这周五,她在房间收拾行李时接到一个电话,是陈思恒打来的,跟她确定出发时间,就定在周六早上。
结果在飞机场上一碰头,淡定如陈思恒也愣了,悦颜先从出租车里下来,沈子桥紧随其后,拎着两人的行李跟着下来。
两个男人打了照面,没什么真情实感地互道寒暄。他跟悦颜说话的时候,沈子桥就默默地退到一边,看管着属于他们的两个行李箱,仿佛一个合格但不能被忽视的强烈存在。
飞机上,他买的机票跟悦颜挨在一起。沈子桥自己另买,不坐一排。不一会儿他就过来,跟他们旁边的乘客商量,坐到了悦颜身边。
格局就成了陈思恒靠窗,中间是悦颜,沈子桥坐在最外边。隔着悦颜,沈子桥又假惺惺地跟陈思恒打了声招呼。
他也就没方便问为什么沈子桥会一块儿跟过来。
结束两个多小时的飞行,他们在西南一座小城落地,然后做机场大巴,又改出租车,颠簸了一路才到目的地,那是一座靠山的小村落,田垄纵横交错,都是旱地,很少能见到湖泊。
他们先在县里的一家小旅馆落脚,开了房把东西放好,然后分头行动,陈思恒去联系当地的乡政府,悦颜去村里打听何仁杰的情况。沈子桥跟着悦颜从村头跑到村尾,一句话都没问。
他的户口从这里迁出,何仁杰还是后来改的名字,各房亲戚都没有再联系,也不清楚这人跑去哪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能让他怕成这样,老婆孩子都还在杭州,人已经跑得无影无踪。
这天傍晚,他们精疲力竭地回到旅馆,各自回房。
洗漱完,陈思恒去敲她房间的门,想交换下今天获得的信息,怎么也没想到开门的会是沈子桥,换了一身藏青色的家居服,袖口随便往上折了两折,显出一种跟平时截然不同的放松。
陈思恒愣在那里。
沈子桥手扶门框,故意没遮全里面的景象。
床边摆了一双女孩的球鞋,尺码小巧,一只脚底踩着另一只脚面,像是匆忙之间踢下来。
“你找颜颜吗?”
陈思恒回过神来,尽量用没什么大惊小怪的表情问:“她睡了吗?”
“这么早?”
他笑着,带着含糊的可恶:“颜颜就是这样,一累就会睡得很快。”
陈思恒说:“那我晚点打她手机。”
“可以。”沈子桥点点头,来了这么一句。
陈思恒转身回自己房间,听见身后房门关上的声音,他忍不住回头,走廊上没有沈子桥的踪影,他回了悦颜房里。
回房后,陈思恒从双肩包里掏出笔记本,在灯下看着手绘的枝叶图,本来沈子桥这三个字被他用圆圈圈出,在旁边打了个问号。
他盯着那个问号,思绪有点飘,也有点懵。
这个懵从沈子桥出现在机场起就一直持续到现在。
陈思恒是独生子,没有亲妹妹,表妹倒是有一个,小姨家的孩子,他忍不住在心里问自己,如果妹妹大了去外面,他会不放心地一起跟去,甚至住一间房里吗?
他的答案是不会,顶多打几个电话关心一下。
所以他无法理解沈子桥的行为。
不光是陈思恒不理解,连悦颜都自己有些费解,尤其在她一觉睡醒,睁眼看到另一张床上的男人时,她相信或许真有宿命这种东西,你会被它纠缠得彻彻底底。
她在床上转过脸去,耍赖似地躺了一会儿,终于还是爬坐起,伸手顺了顺睡乱的头发。
他没开电视,窗户关得死死,房间里安静到没有一丝噪音,他在壁灯那种昏黄的灯光里看着自己,目光带点研判的意味,看得悦颜有些喘不过气。
不过真正让她喘过气的是下面一句话。
“颜颜,你不要搞了,你搞不来的。”他垂下脸,手放在一条曲起来的膝盖上面,手指一下一下轻点,“我妈为什么躲在四川不敢回来,何仁杰为什么一出事就丢下老婆儿子跑得无影无踪,道理是一样的,因为他们都怕那个人,你把何仁杰找出来又怎么样,被人抓到就是坐牢,把那人告发他就是死路一条。”
悦颜慢慢握紧拳头,指尖无意识地在雪白的床单上抓出一朵素色的花,她哑着嗓子说:“难道我爸爸就该白白躺在医院吗?”
“你还有哥哥啊,”他认真地说,“颜颜,你相信哥哥。”
西南这一行也不能说毫无收获,陈思恒最后在乡政府调到了他户口迁出后的记录,查到他改前的名字,陈思恒联系当地警方,让他们帮忙寻找。
翌日一早,一行三人踏上回杭的飞机,在机场分道扬镳。
提着行李进客厅,沈馨儿扶着腰惊喜地站起身:“你们回来了?”周阿姨过来接他们的东西,沈馨儿挺着肚子迎出来,“玩得开心吗?”
沈子桥看了悦颜一眼:“挺好的,风景不错。颜颜说下次让你跟姐夫一块过去玩儿。”
沈馨儿笑:“你们要玩就尽兴地玩,像我这样有了家庭生了孩子,更加玩不动。”
韩玲从二楼下来倒水喝,经过客厅的时候瞄了他们一眼,然后一句话没说,转身上楼。
沈馨儿背着他们,向周阿姨努努嘴,意思是你看到没有,招呼都不打一个,真跟仇人一样。
周阿姨无奈地摇了摇头。
沈子桥回自己房间收发邮件,处理工作上的一些事。不一会儿房门被敲响,他说了声请进。不会是悦颜他知道,不过他没想到是韩玲,踩着棉拖翩然走近,把个文件夹摊在他面前给他过目:“沈总,这是下季度的销售计划。我在做报表的时候发现有两处数字跟年初制定的计划对不上,这么下去的话今年年度预算可能不够。”
他翻了几页,没下主意,而是说:“等周一开会再讨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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