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是喜欢和小动物打交道。”
他若有所悟的神情,说:“看来我不如动物招你喜欢。”
“不是,我的专业是动物医学。”她搪塞着。
“我看看公司有没有适合你的其他职位。”他放心不下迟钝的她,在外面去找工作。
“不用。”她急忙推辞。
看出来她是做好决定了,他便不再挽留。
“我尊重你的意思。你弟弟的画像,我会补给你,不过我有个条件。”他说着,眼神扫一眼面前的碗。
“什么条件?”她问。
“我以后是找不到做麦仁饭这么好吃的生活助理了,你能不能继续给我做麦仁饭。”他提出请求。
“可是我搬走后……”
“批准你辞职,不批准你搬走,二者只能选一个。”他霸道地说。
她正想说什么,他看穿心思地圆场,讨好道:“你不是要找弟弟吗,你继续住家里,或许以后当你收到线索照片,随时都可以拿给我辨认,我答应你的事,我会做到。”
不得不承认,那时候在彼此心间都有一种秘而不宣的默契萌生。她就这么答应下来,继续住在他家,每天早上给他做早餐。
他也没有再聘请生活助理。
尽管他心里很不想她辞职,却还是选择尊重她。他知道,她有更好更适合她的位置。
他稍稍松口气的是,齐队长带着记者找到鸵鸟养殖场老板,并且拍下来那只小鸵鸟健康成长的视频,加上林 嘤其关键时刻在记者面前的公开说话,以及久宁和岳仲桉的绯闻闹得沸沸扬扬,这场风波也就作罢了。
齐队长还不忘盛赞岳仲桉勇斗毒狗贩子的故事。
在岳仲桉的震慑施压下,林嘤其被记者逼问有关她父亲的那段,并没有出现在网络上。
他如约为她重新画一幅林友声的肖像画,并且是当她母亲面画的,他一边画,一边耐心问,阿姨看这里还需不需要修改?
她静静看着他反复修改润色,他专注的侧脸,思索时紧促的眉头。
岳仲桉,为什么偏偏是你,最不可能靠近的你,成为我生命里最清晰可辩的人。
如果你只是个普通寻常的男人,或许我会向前迈出很大一步。
可……我只是个患脸盲症,等同于半个残疾人的小兽医。灰头土脸地站在你身边,我是自卑的。
他喜欢干净的气息,周遭总是有尤加利的香味。她身上却总是带着各种动物的味道。
太违和了。
最终肖像画呈现出来的弟弟,用母亲的话来说,是“如同我儿在眼前”。他将林友声的每一处五官细节,都像真人描摹般。
她将那幅画复印出来,原画特意用相框刊好,放在母亲的床头柜旁。她拿着肖像画,在各个寻亲网站上散发寻人消息。
抱着很快就会有下落的心去等待,眼见半个月过去了,她却没有等来什么令人振奋的线索。
中秋节那晚,月亮特别的圆。
她害怕过节,尤其是
中秋和除夕,最难熬。万家团圆的日子,她家的餐桌,却空了两双碗筷。
由于母亲在雇主家回不来,她只好送盒月饼过去便回了公寓。可能是得到儿子画像的缘故,母亲的气色,看起来好了很多。
她甚至有了错觉,妈妈很健康,一切都会好起来。那样结实有劲的妈妈,永远都不会离开她。
岳仲桉去北京出差,公寓里便只剩下她一个人冷冷清清的。她给尤加利叶换水,点上一盏小小的香薰蜡烛,也是尤加利气味。
也许和他共处久了的缘故,她也迷恋这种令人安宁平静的味道。
不管在哪里,闻到尤加利,就会想起他。
嗯,没闻到的时候,也会想他。当她望向人群,看到一张张模糊的脸,就会想起那张明晰温柔的脸庞,清澈的眼神。
他此时在忙什么,吃过晚饭了吗,过节有尝月饼吗?她迟疑要不要发一句中秋祝福给他,假装成群发的口吻。
似乎太生硬了。
想想,认识这么久,她只主动打过一次电话给他。她按下他的号码,心跳加速,连深呼吸三次后,才鼓起勇气拨通。
岳仲桉,你永远都不知道我给你打电话时要生起多大的胆量。
“嘟—嘟……”接线声,她感觉心脏扑通扑通直跳。
“喂……”她刚开口,听筒里传来不是他的声音,是“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他挂断了电话。
她有点自讨没趣,等了会儿,他没有回电
话过来。看来他是很忙。想到他这次出差北京,会和久宁见面,说不定现在不方便接电话的原因,是和久宁在共进晚餐。
干脆将手机扔到沙发上,不管它。那种小心翼翼想探出手,又缩回去的怯懦小心思,困扰着她。
突然意识到,答应他继续住在这所公寓里,是错误的。名义上为找弟弟,实际她已经一点点陷入进感情里了。
趁还没无法自拔,是不是该当机立断。她在心里一遍遍告诫自己,不要妄想。
祈祷早日找到弟弟,那她就彻底没有任何理由再和他接触。
窗台上,烛光随晚风摇曳。
夜色很美,她坐在阳台上,仰头望向天上的月亮。想到范大成《水调歌头》里的那句诗:“细数十年事,十处过中秋。”
十年之间,她何尝不是过十处中秋。
自爸爸去世,弟弟失踪,从此十多年每一个佳节,都是悲伤。
哪里都不是家。
她记得有一年中秋,爸爸在北京出差,赶着回来过节。他们姐弟俩从早上开始就站在门口盼,望穿秋水。两个人爬到一棵高树上,瞭看远方,天渐渐暗了,远处那个渺小而熟悉的身影。
“姐你看,爸回来了!”弟弟喜悦地喊,猴精一般爬下树就跑去接。
她则赶紧冲进家里,把父亲常喝茶的那个白瓷缸冲洗一遍,放点茶叶,拿热水泡上,再出门迎接。
爸爸从遥远的北京,给她和弟弟各买了一个兔儿爷玩具。她好喜 欢,放在床头,在那清贫纯真的年月里,是她最珍爱的物件,伴随她度过每个夜晚。
后来房子被泥石流冲垮,她失去了那个兔儿爷。
过去的永远回不来。
门铃声划破夜的寂静。她穿过阳台来开门,心事重重的,以为是物业,想都没多想就把门打开了。
岳仲桉站在门外,略略抬起眼,疲惫地看着她,一声不吭,他进门,忽然张开怀抱,深深拥住她。
她愣在原地,任由他抱着。
他将头抵靠在她肩膀上,手掌心抚上她的后脑。
“怎么了?”她迟迟开口。
他摇摇头。
“今晚不是不回来吗,合作没谈好?”她问。
他还是摇摇头。
“整整开了十个小时的会,合同签了。好累,想就这样赖你肩膀上。”他喃喃低语。
他这是撒娇?
“记得那时,你爸爸唤你乳名,考拉。像考拉抱住桉树一样抱着我吧。这样,漫长的一生里……我们终于不用告别了。”他深情道。
“我会结婚,将来我也会死,怎么可能一生都不用告别呢?”她说。
“和我结婚,死在我之后。”
“胡言乱语。”她瞪他一眼。
“林豌豆,我爱你……”他低头,凝望着她,眼底都是爱意。
“嗯?”她措手不及。
“你爱我吗?”他声音从喉咙里干涩发出。
“这……太突然了。”
“看着我的眼睛,你接近我,目的仅仅是为了找弟弟,难道你对我没有一点儿喜欢吗?”
“我不知道。”她
心虚地避开他的目光。
“林嘤其,我们交往吧!”他蓦然表白。
她眨眨眼,试图挣脱他的拥抱。岂料他抱得更紧,紧得她能感觉到他的胸膛温度。文胸都快被他压扁了……
“你压到我了。”她戳戳他。
“压到就压到,反正这两个迟早是我的。”他在她耳边,暧昧不清地说。
她脸一下红了。
“你放手。”她说。
“我怕放了,你会跑掉……”他耍起无赖,这和平日里的老干部形象大相径庭。
“不跑,我能跑到哪里去。”她连哄带骗好不容易从他怀里逃出来。
她坐到沙发上,怀里抱着靠枕,心生欢喜,他竟开完会赶飞机回来了。
“你今天是怎么了,好端端说这些?”
他站在一旁,像个受尽委屈的孩子,说:“今天的会,太冗长了,中途我用冷水冲脸时,好想念你,想你是不是迟钝地在发呆,是不是又为弟弟的事难过了。我就想赶回来,抱一抱你。”
“你压力太大,别说胡话了,我们只是纯粹的朋友。”她不痛不痒地说,竭力让自己冷静点儿。
“书房里的那幅画,你还不明白吗,我以为你从进书房看到那幅画起,就知道我的心意。”他说。
她想起那幅画,少女站在丁香花丛中。
“那上面画的是你喜欢的女孩子?”
“明知故问。”他快要被她莫名其妙的问题绕晕。
“那你就去向她表白啊?”
“刚刚向她表白的。”他望着她,有点
无言以对。
“……画上的人,是我?”她呆呆盯着他,难以置信,像个傻瓜。她的脸盲症,就是连自己的脸也看不清,认不出来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