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需要去医院吗?”安娜虽难过,也不知该如何帮她。
安德摇摇头,“看过了,说是心疼过度,失心疯了。”然后这个瘦成一缕魂魄的男人体贴地坐在妻子身边,象哄幼女,“澜玉,乖,张嘴,喝点豆花汤。”
像安德这样以前被老婆照顾的男子,现在竟也能反了过来,还如此温柔,安娜真难以想象,老婆没回来时,他伤心欲绝,需要人照顾自己,否则就活不下去了,现在也能照顾别人了。
安娜站了一会儿,感觉以往的任何不快,都随着这场战争和不幸过去了,再没有仇恨了,大家都是战后余生,需要相互扶持生活。
她上楼巡视了一圈,下来时,看到黄太太在父亲哄劝下,已把那半碗汤喝完了,正坐在椅子上,继续唱着黄梅小调;刚才还赤着的脚,现在也穿上了绣花鞋,虽有点旧,但看上去柔软合脚,织花还很艳丽。父亲则站在椅子后面,在给她梳理头发,梳成小髻,用暗红的头绳扎起来,用盘网网住,再用一根簪子插进去。
父亲有一双巧手,只在这时,他才显示出来爱。他到底还是爱后母。不过安娜已经不在意了。黄太太失去了很多,想必母亲也不必再妒忌她了。这晚年痛失爱子的老夫妻,现在能这样相互搀扶着,平静走过人生最后的黄昏,即使残缺,也该得到祝福。
安娜从包里取出两根小黄鱼和一叠美元,悄悄放在桌子一角。然后走出门去。
※ ※
有一天,安娜正在午睡,醒来后发现宗山正在椅子上看报纸。
“今天下班这么早?”
“一会儿来个人,让你认识一下。”
安娜不知所以,化了淡妆,换了体面的衣服,就下楼了。
客厅里,一个瘦高的白人正与戴宗山寒暄。
“我太□□娜。”宗山招手让安娜过来,介绍,“这是我以前给你说的律师,戴维伍尔夫。”
安娜与对方握了手,不知所以,被自己男人牵着手,一起走向办公室。
安娜还奇怪,以前戴宗山很少让自己参与他的公务,当然自己也没这个意愿。但今天是怎么了?
在办公室,戴宗山有些严肃,正式告诉安娜,“我在美国的一切法务都由伍尔夫律师负责,包括买房子,置地,一些金融交易,万一以后有别的纠纷,你都可以找他。”
伍尔夫也很客气,“戴太太,这是我的职责。希望以后我能提供让您满意的服务。”
安娜当时就蒙了。
送走律师走后,安娜严肃地问男人,“我们这是要去美国定居吗?”
戴宗山没点头,也没否认,“做两手准备。我正变卖部分产业,欧洲战争已经爆发,谁也不知道以后会怎样。你要去远离战场的地方,现在看,北美最有可能打不了仗。你要带着孩子,去那里躲一躲。”
他说的很平常,像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我们一家人一起走?”
他点点头,“当然,我还要看着我的两个宝贝长大呢。”
他说的越平常,安娜就越觉得不同寻常,就是两年前这个城市变成火海时,他也没变卖过产业,或有打算离开上海的想法。难道现在欧亚大陆都要变成火海了?
☆、生产
但也是从这个谈话节点起, 安娜发现戴宗山不像以前那么爱笑和乐观了,他的脸色越来变得越沉郁。尤其是当他一个人的时候,很安静地坐着, 不停地抽雪茄, 一双烟雾后面的眼睛, 谁也看不透。
估计只有与自己在一起时,是他脸上出现笑容最多的时候。
戴宗山做到了自律, 一日三餐, 都会陪太太吃饭。以前两人只在家吃早餐和晚餐,现在他即使有事在外面,午餐也会回来吃。
那种神情,好像能多与她多呆一会儿是一会儿。安娜有时矫情,本还想再提提江云柚刺激一下他,默了默, 也懒得提了。
这个男人有了重大心事,所有阴郁都积在眼睛里, 就是在餐桌上怔怔地看着安娜时, 也和在重庆时不一样, 那时就是心疼老婆, 同时有远离家乡的失落与悲伤, 现在这种情绪已淡定地沉淀在面容上, 变得波澜不惊。整个人看起来很有沧桑感。
晚上他明明陪着太太在院子里散步,经过一片火红的杜鹃花,以前他会充满骄傲地讨巧:瞧, 都是为你种的。
现在就是有此意,他也选择不说话了。
安娜只好说:“真好看,我从小就喜欢杜鹃。谢谢你提前在院子里种了这么多。”
他才点点头,挽了太太的手,继续走。
在路过他一直引以为傲的帝王兰时,也没心情推介了。这株兰花长势不错,但没开花。安娜替他炫耀说:“怎么样?这株名贵的兰花被花工养得挺好的,估计明年就开花了。”
他点点头,赞同。然后,就没然后了。
他只是握着她的手,看向远方,在花园小径里慢慢走,好像要把下辈子要走的路都走完。
戴宗山如此反常,安娜也多了个心眼,私下去找了戴家的私人医生泰勒。泰勒也没瞒她,说戴老板的两次手术都不太成功,他现在身体其实很不好,你要让他放松一下,不要太劳累了。
这让安娜极为忧虑,既然都考虑变卖产业了,不知是因为战争局势还是因为他的身体状况。
半夜时,她突然醒来,伸手摸,他又不见了。她就睁着眼睛等。
终于等他从外面回来,显然是出去抽雪茄了,医生告诉过他,不要在孕妇面前抽烟。他很听大夫的话,很少再在她面前抽过,平时在外面抽,也得离她几米远。
安娜让他给自己翻个身,面向他。身体沉的,已经不能自己翻身了。
“说实话,你是不是伤病还是不好?”安娜一直想扒着他看看,但一直不让看。
“没事。”他轻描淡写的样子,“在炮火中安然度过的人,就是阎王不收的。”
“有事你一定要告诉我,别让我最后一个知道。”
他嗯了一声,给戴太太盖好毛毯,“睡觉。”
她握了握他宽厚的手掌,希望这个男人能好好的,和自己一起去北美,躲躲这场席卷世界的战火也好。
一个月后,半夜,安娜突然腹疼如绞,伸手去抓戴宗山。
戴宗山从没这样如此紧张过,马上电话联系了医院和司机。
安娜在半路上就痛得不管不顾地叫嚷起来,到了医院,整个大厅里都回响着她的叫痛声,大夫护士们都忙得团团转。
看到安娜被护士架走了,自己被拦在了门外,戴宗山突然有点呆呆的,本能回想起当年安伊生小虎子的情景,那时自己就平静得多,因为知道那不是自己的孩子,也没那么担心孩子的命运,只想让母亲挺过来,将来也为自己生一个。但现在,他紧张得手心里出汗,关心妻子的身体,关心孩子的健康,突然知道自己不能掌控又不能舍弃任何一个的滋味。
在安娜没命地嚎叫时,他整个身体都僵了,不禁脊背发毛,想到了惨无人道的凌迟,即使在战火中他都没这么受煎熬过,平时极爱的雪茄在手里都忘了抽,在指间不由自主给捻了个粉碎,恨不得把疼痛移植到自己身上,分担她的苦痛。
安娜从小就是个穿着小花衣的娇娇女,没有吃过苦受过累,今天算是为他拼尽全力了。
安娜躺在产床上,感觉喉咙喊劈了,一直紧攥的双拳也无力再握起,疲累到极点,意识中只剩下母性泛滥,突然想了很多,万一难产,自己就是舍去性命,也要保全两个宝宝活下来,少一个都不可以。她相信孩子爹会很爱它们,不会让它们受委屈。
她不是十月怀胎,就八个多月,可能腹中太挤了,孩子呆得难受,迫不及待要出来。她暂忘了性别,只想生下手脚齐全的孩子。做了母亲才知道,原来女人对孩子是有如此巴心巴肺忘我的爱。
从昨晚半夜入医院,到上午九点多,朝阳升到树梢上,第一个宝宝才嚎着生出来。安娜心里叹息一声,清亮的声音是给一个母亲最好的安慰。医生有些手忙脚乱,接生出来一个,马上等待第二个。第二个小家伙比第一个顺利,脑袋探出来后,身子都滑出来了,还吐着水泡,哭都不屑哭。医生赶紧倒提起来拍屁股,才有了那么不紧不慢的一声“哇”,然后又不作声了。
安娜用最后的力气担心,老二不是个哑巴吧?
当护士把两个小脸红红皱皱的,眼睛都没睁开的婴儿,包裹好,放在戴宗山左右臂弯里,戴宗山有点吓一跳,原来自己日思夜想的两个宝贝千金是这个样子,所有想象都偏了,这就是两个无法想象的极宝贵的肉团子。
两个宝宝的到来给他带来了极大的快乐,连沉淀在眼睛里的阴郁都一扫而光。
安娜的月子过得格外顺遂,吴妈一个人不够用了,还另请了两个带孩子极有经验的保姆。
安娜按医生规划的时间表,开始恢复身体。两小宝贝也一天一个样,眼睛睁开了,皱皱的小脸也长开了,但除了吃就是睡,并不会与人互动;除了可爱,甚至谈不上好看。
保姆都说:“孩子刚出生就这样,一个月后就好看了,五六个月会对人咧嘴笑了,是最可爱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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