职业不分贵贱,也不知道他在神气什么。
温茵茵一路走到村尾, 沈月娥恰好在晒衣服。虽然她这人平时嘴巴坏,但关键时刻还是挺勤快的。就温茵茵所知, 自从沈月娥回娘家以来, 还从未让她娘在家里干过一点活呢。
村尾屋外小院的竹篙上,沈月娥将花花绿绿的衣服晒齐整了,又把被子抱出来, 用力掸掸上面的灰。
只是她正“哼哧哼哧”把活干得起劲呢,突然一个转头, 看见了温茵茵。
看见温茵茵的那一刻,沈月娥一阵心虚。
她咋来了?
温茵茵本来还不敢确定沈月娥是否做了亏心事, 此时一对上她闪烁又假装镇定的眼神,立马什么都明白了。
“月娥嫂, 你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温茵茵温声问。
“没有呀!”傻子才承认呢,沈月娥用力摇摇头,“茵茵,你今天可真漂亮!”
沈月娥这话倒不是为了讨好她,今天的温茵茵,是真的好看。
她将自己乌黑柔顺的头发披散下来,在额边编了一个小辫子,挽到耳后,露出整张精致的小脸。莹白如玉的脸庞上,一双黑葡萄般的眼睛明亮动人,嘴角还噙着一抹笑意,温柔得不得了。
沈月娥越看越觉得温茵茵长得真水灵,还要多说几句,突然见温茵茵直接走到自己跟前。
“你答应我爹的事情,不给他办吗?”温茵茵笑了声,问道。
沈月娥瞪大了眼睛。
这温茵茵是成仙了,啥都知道!
沈月娥犹豫了很久,直接告诉她,这事瞒着温茵茵,到头来吃亏的是自己。
支支吾吾了好半晌,她说道:“茵茵,我……我就是……哎呀,我收你爹那四块钱,可不是真的要去镇上给他作证的!只是这钱给我了就是我的,不要白不要嘛。我现在可是向着你和你娘的,绝对不会做这么不讲义气的缺德事!”
温茵茵挑了挑眉,她爹真是出息了,不仅学会找物证,还懂得找人证。
只可惜他找错了人,沈月娥虽然贪心,可她也精明啊,拿了钱之后但没事发生过,这也就只有她能做得出来了。
沈月娥闷声不响就摆了温国华一道,一点都不觉得对不住他,光是想到这一点,温茵茵就想笑。
见温茵茵但笑不语,沈月娥的心又慌了,急着说道:“要不我把钱给你,你拿去还你爹?”
那四块钱,沈月娥可是藏在自己的枕头底下的。一想到揣好的钱又得拿出来,她的心就疼,像是被刀剜了一样疼。
温茵茵眼底的笑意更深了,她忽然发现沈月娥的思想觉悟虽然不太高,但却已经比过去好多了。
见温茵茵一句话都不说,沈月娥觉得自己这回肯定是踢到铁板了。
于是她便只好哭丧着脸,准备进屋拿钱还给温茵茵。
可不想她没走几步,身后又传来一道声响。
“收了人家的钱就得帮人家办事,否则我爹该有多失望呢?月娥嫂,你要是没事的话,陪我去镇上走一趟吧。”
温茵茵的声音轻轻软软的,听起来很好说话的样子,沈月娥一脸错愕,猛地回头,撞上她嘴角的笑容。
这么说,自己那四块钱是可以留着了?
沈月娥眼睛一亮,立马用力点头:“行啊!我陪你去!”
……
镇印刷厂的大礼堂里,已然坐满了人。
台上一排领导看起来神情严肃,台下的职工们却是一个比一个兴奋,露出跃跃欲试的表情。
一些老同志们还压低了声音给新人科普:“我在这里干了十几二十年,还从来没有见过谁因为作风问题被领导开大会批评的呢!”
“老温也是元老级职工了,一把年纪居然还闹出这样的事儿,太丢人了。”
礼堂里充斥着各种声响,坐在台上的陈厂长一张脸已经比炭都要黑。
昨天袁副主任来上报这件事情的时候,他几乎不敢相信这事态的发展已经蔓延至整个工厂。单位里同志出了问题,并不仅仅影响到他一个人,甚至会影响到整个工厂的声誉,无论如何,都是不能姑息的。
“大家肃静——”陈厂长握着话筒,清了清嗓子,对着话筒沉声道,“我们印刷厂发展至今,经历了无数风风雨雨,是因为全体职工的辛勤付出与努力,才有了今时今日的收获。现在本该是收获丰硕果实的时候,可没想到,竟然有一位同志罔顾单位的制度与名誉,公然触犯一夫一妻制的法规!我们单位不管他是否重婚,可对于他的作风问题,必须要严厉惩治,以儆效尤!”
陈厂长越说越激动,语气抑扬顿挫,那架势,确实是要严惩温国华的样子。
望着这一幕,台下人都开始看好戏,而这个时候,袁副主任匆匆走上台,走到陈厂长的面前,对着他的耳边说道:“厂长,温国华同志说这只是一个误会,他要解释。”
陈厂长眯起眼,视线落在亦步亦趋跟着袁副主任上台的温国华身上,而后,视线一顿,眸光扫到另外一道身影。
“那位是?”陈厂长问。
“那位是温国华同志的——”袁副主任都犯难了,周美双究竟是不是温国华的妻子?一时之间,他不知道应该如何解释,而温国华已经领着周美双快步走上前。
“陈厂长,我是车间分管办公室的温国华,这位是我的妻子。”说着,他又拿出自己口袋中的一张稿子,严肃道,“这件事情是我不好,占用了大家的时间。但我必须要解释,由始至终,我都没有犯过重婚罪!”
温国华信誓旦旦,那神情,仿佛一点都不心虚。
陈厂长拧了眉,边上的副厂长说道:“证据确凿,连你亲生闺女都已经出来说话了,你还要抵赖?”
周美双闻言,立马摇头:“领导,不是这样的。那个孩子自小性格孤僻,又因为记恨她爹没有陪伴她长大,所以才会来单位报复她爹。但我敢保证,这些年,国华对那孩子尽心尽力,即使人不在孩子身边,可赚的薪水至少有一半都是送去给孩子的。”
周美双的语气情真意切,眼眶里还含了热泪。
台下职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脸狐疑。
把薪水的一半都送到乡下帮衬那孩子和她娘,温国华真有这么重感情?
整个大礼堂因为温国华与周美双说的话而沸沸扬扬,陈厂长见压制不住,便将话筒往桌上一放:“职工大会不是领导的一言堂,既然你有话要说,那我就给你一个机会。”
温国华闻言,立马走上前,将话筒捏在手中。
他双手握着话筒,目光往台下落去,看着黑压压的人群,不由有些腿软。他这一把年纪,还从来没有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讲过话。
迟疑了许久,他才颤抖着声音开口。
“各位领导,各位工友,我今天准备了一篇稿子。我这稿子是我一个字一个字写出来的,里头全都是我的心声。”温国华将稿子摊平,拿在手中,又继续说道,“我在单位这么多年,早就已经与大家处出革命一般的感情。如果这个时候是大院里的无知妇人误会了我,我绝对不会放在心上。可现在是我的老工友和老领导们这样怀疑我,所以我必须解释。”
“我和美双这么多年,从来都是堂堂正正的,因为我和姚瑞兰同志早就已经离婚。我们是父母包办的婚姻,我不能因为父母强硬的要求而不顾自己一生的幸福。离开村子的时候,可我觉得孩子无辜,所以带走了一个,而剩下的那个,则留在村子里陪伴姚瑞兰同志。这些年,我对孩子的关心并不是挂在嘴边,不管是她的学习还是生活,我都事无巨细地过问。可没想到那孩子却因为我与她母亲的恩怨,记恨于我,这才闹出了这么一个天大的误会!”
“我和姚瑞兰同志到底曾是夫妻一场,我不想在背地里议论她是否教唆过孩子。本来我甚至不会将这些陈年旧事说出来,可现在这件事情却影响到我的工作和家人。”说着,温国华转过头,望着周美双的眼神中充满着深情,“这些天,大院里总有人议论,说美双跟着我名不正言不顺。现在我必须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为她说一句话,周美双就是我的妻子,而我的妻子,也只有她一个人!”
温国华这话只是随口一说而已,毕竟他今天做这么多事情,不过是为了让大家相信他早就已经与姚瑞兰离婚。既然已经离婚,那他与周美双的婚姻便是顺理成章,温国华并不担心会有工友站在刁钻的角度,让他拿出与周美双的结婚证,因为再过一会儿,沈月娥应该就要到了。
他撕了与姚瑞兰的结婚证,就算将来温茵茵闹起来也拿不出证据,一会儿这边沈月娥又站出来证明他确实已经离婚,这样一来,难道领导们还是不相信吗?
这不可能。
温国华一字一顿,声情并茂地念完这一张稿子,而后转头牵起周美双的手。周美双的手被他紧紧握住,眼中也流露出动容的情绪来。
俩人站在台上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倒是让人感觉到一股子伉俪情深的氛围来。
“难道老温真的已经离婚了?”
“不过说来也是,毕竟谁胆子这么大啊,还没离婚就敢在外面和别人好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