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指着仓库说:“您受累听一下。高端,通俗点讲就是不差钱的意思。我们选的这批参与测试的客户,哪怕他买了一件一块钱的东西,我给他送过去他要出一百块的快递费,他也乐意。他要的是一个体验,一个闪送服务上的享受。何况,他们买的东西,比一块钱高了几千上万倍。得到这批客户的认可,就相当于得到了市场准入的建议资格。而您,毁掉了什么您知道吗?”
“是我们进入这个市场的门票。”沈千场憋足了一股气,把胡大海给逼到墙角,“是我们研发团队,整整四年的心血。”
“而您,”沈千场舔了舔自己的后槽牙,火气即将喷涌,“还敢来问我讨要工资?老子从这批商品的上游店家赔到了终端个人,我问您要钱了吗?”
胡大海还想说什么,没来得及,沈千场一掌拍到桌子上,启动了一架无人机的遥控开关,接着院子里刚刚落地的一架四翼无人机“嗡”的一声飞了进来,直指胡大海。
沈千场掀起眼皮白了他一眼:“还有,老子只有一张高中毕业证,没受过什么狗屁的高等教育。谁要是让老子不爽了,老子有的是办法让他不快活。”
说话间,眼瞅着那架无人机就要撞上自己了,胡大海瞳孔猛缩,双腿抖得跟筛糠一样:“不,不,不,沈总,钱我不要了,本来也没出什么力,误会,都是误会。”
沈千场控制了一下,无人机变成了原地旋飞,但四个螺旋桨依旧在高速转动,带出来的风扑过去将胡大海的刘海吹得翻飞。
这明显是还没消气啊,那些个扇叶子还是能随时靠近,将他的脸豁个稀巴烂。
胡大海不是什么倔强的“中二”少年,自然识时务,马上亮出底牌:“沈总,这真不关我的事啊,您想想看,我能有多大能耐?想整您的,那最起码也是个可以和您平起平坐的人物吧,跟我,您犯不着啊。至于具体是谁,您肯定也心里有数。我跟您保证,以后绝不再挡您的道。”
至此,沈千场的目的达到。
将遥控器扔给罗万万,他转身从抽屉里拿了张白纸出来,唰唰两下子写了张欠条递给胡大海:“老子也不是黄世仁,欠条你拿着,等老子有钱了,打电话通知你。”
胡大海松了一口气,笑呵呵地接过欠条,看都不看一眼,当着沈千场的面撕了:“沈总哪里的话,当我胡大海孝敬您了。成吧,祝您新年快乐。”
罗万万看着胡大海走出了玻璃厂才小跑过来:“就让他那么走了?”
“不然呢?等着他给你煮泡面?”沈千场边收拾东西,边调侃他,“找他麻烦有什么用?有这个时间,还不如把系统完善了。”
罗万万不提那茬了,问:“泡面你要哪个味的?”
“红烧牛肉的,”他想了一下又否定,“不行,红烧牛肉的太奢侈了。”
罗万万笑脸顿失:“可是今天过年啊。”没出息地咽了咽口水,“不是我说啊万户哥,刚才咱不是少了一笔开支吗?怎么还就不能吃个红烧牛肉面了?”
沈千场关上电脑走过来,揽住他的肩膀往仓库带:“你看,我遣散了所有的员工却只留了你一个,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罗万万认真地摇头。
沈千场往他跟前一凑:“因为你听话。”
是因为不要钱吧!罗万万撇着嘴去找热水壶,扭头多了一句嘴:“不是我说啊,万户哥,咱这几天夜里送货,都吵着邻居了,我感觉不是太道德。”
道理沈千场当然知道:“楚江白天禁摩,再说,我要是有钱请人白天送货,我能干这缺德事?而且,那派出所我不都进了吗,总不至于让我挨家挨户去磕头认错吧?”
罗万万觉得自己又嘴瓢了,干脆不接话。
他其实了解他万户哥的心情,想当初他初中毕业给人送快递那会儿,因为路痴,经常白天完不成任务夜里加班,求爷爷告奶奶地让保安放他进去,包裹放进自提柜发短信通知买家还要被骂神经病。
想多了都是泪。
认识沈千场,也是因为他送错了东西回来找沈千场换货,那个时候沈千场正在冲人发脾气,说别人脑子里长的是消化系统。
罗万万当时认真地揣摩了一下,才明白他是在骂别人脑子里都是屎。
虽然觉得有点恶心,但他还是非常有勇气地举了个手对沈千场说,他们的无人机机翼安装反了。
这句话导致了两个结果——
第一个是那个脑子里长了消化系统的人被沈千场当场辞退,罗万万从此脱掉了身上的那层黄马褂,跟了沈千场。
第二个是,沈千场对高学历的人越发不屑一顾。
在罗万万心里,他万户哥就是他的人生伯乐,虽然自己只是个蹩脚的小马驹,日行十里还得靠驴拉的那种。
因此,他对沈千场言听计从,是带着一定程度的盲目崇拜在里面的。
罗万万出神的时候,沈千场又说:“给你囍哥打个电话拜个年,顺便问问他对我的‘黑寡妇’还有没有兴趣。”
“你要卖小黑?”
“是当不是卖,等有钱了,我还得赎回来。”真以身相许给柳春美,沈千场琢磨了一下,感觉有点划不来。
罗万万一脸真诚地建议:“那你还不如直接管囍哥借好了。”
沈千场等的就是他这句话:“嗯,果然懂事,知道替哥排忧解难。”然后建议他,“给他打电话借钱,先劈头盖脸夸他一顿帅,然后祝他新年快乐,最后趁着他被你甜晕的时候,说出你的目的。记得卖萌,记得装可怜,去吧。”
罗万万一脸不解地问:“为什么是我去?还有,就算是我去,但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
沈千场嘴里叼着根没点燃的烟,光笑,不说话。
隔了一会儿,罗万万在厨房里问:“哎,万户哥,燃气怎么打不着了?”
沈千场靠在门上打火准备点烟,听到罗万万那么问,才想起来柳春美把电给他掐了。
“算了,走吧,”沈千场冲他抬了抬下巴,“我带你去蹭个饭。”
雪是在临近中午的时候停的。
张只慧提早关了杂货铺的门,指责在柜台里面闷闷不乐的晏合:“你也真是的,送这么多包子下来,我哪吃得完,还有这些水果,你送下来干什么啊,想让你妈在铺子里过年?”
晏合垮着脸,弯腰关了烤火炉,抱上东西没说话走在前面。
玻璃厂的大门锁着,听张只慧说,沈千场和罗万万一早就走了。
“他们昨天赊泡面的时候,不是说那是他们过年的干粮吗?”
张只慧把晏合怀里的东西接过去,塞给她一个暖手袋:“你当人家还真吃泡面过年啊?”
“不对啊,”张只慧回味了一下,“你跟他们什么时候这么熟了?你不深夜才回来的吗?什么时候遇到他们的?那钱真是他们给你的?”
张只慧问个不停:“你说话啊,你走那么快干什么?还有客厅里那件男士外套是谁的?袁丞的?你昨天参加聚会遇到袁丞了吗?你那么晚回来是跟谁一起了?”
晏合不明白,为什么张只慧对自己那个前男友那么上心,都分手这么多年了,在她妈心里,就跟别人已经是她女婿了一样,口头禅一样天天挂嘴边。
她根本没在听张只慧唠叨,一心想着要怎么尽快跟沈千场重新建立一种社会关系,喜欢肯定还是喜欢的,不可能因为对方落魄了就变心,她又不是那种肤浅的人。
两人走进院子,晏合的教授刘云昔正好打来电话,说她的开题报告上有两处不太严谨,要她这几天回学校拿点资料。
“对。”刘云昔在电话里说,“虽然往年的数据能够支撑你们的理论,但我希望这次的课题,你们能够亲自去采集数据,哪怕数据和历年实验记载的完全重合,我也希望你们的项目有数据采样的过程。”
晏合答应得很利索。
挂掉电话后,刘云昔又把她发来的开题报告看了一遍,准备再把几处不够严谨的地方标出来,这时有人打来了电话。
并不是拜年的,开口就问饭做好了没有。
刘云昔一恍神,才意识到今天是除夕。
她带着略微抱歉的语气说:“儿子你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今年去你爸爸那边,你等一下,我马上就回。”
刘云昔原本是首航飞行器设计与工程专业的教授,五年前楚航开设飞行器控制与信息工程专业,她几乎是没有犹豫就申请转了过来,也没怎么提条件。学校过意不去,在家属区给她分配了一套二居室,老房子,离得不远,隔着一条马路。
十多年前跟老公离婚后,把儿子扔给自己父亲,她在首都基本上也没怎么管过。
儿子大了以后,就更不可能跟她亲,虽然在同一座城市,见面却很少,她就把生活重心全部移到了工作上,若非必要,很少回家。
更别说准备年货那些了。
冰箱里空荡荡的,只有一根快烂成泥的黄瓜和过期两个月的速冻水饺。
“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愿意跟我一起吃泡面也不想回家了。”罗万万站在冰箱前感叹。
沈千场大剌剌地窝在沙发上抽着烟,顺便给手机充电,头也不抬,过长的头发耷拉下去盖住了额头和眼睛:“至少有热水给你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