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琦年默默咬紧了唇,挺直腰板,架着奚咏,继续向前走着。忽然,她停下了脚步,看着面前的断崖。
这是一座裂谷,他们脚下的小路直通一架摇摇欲坠的小桥,由木板麻绳所制,粗糙简陋。
奚咏站定,缓了缓,忽然偏脸吻了吻闻琦年的耳侧,薄唇乌紫冰凉,让闻琦年又是一阵泪意上涌,只听见他低低说道:“此处陌生,我先去对面排查一番,式玉,你可注意身后有无追上来的动静,半刻后我便回来。”
“不行!”闻琦年觉得单人探查太过危险,赶紧抓紧了他的胳膊,硬声说道:“我们一起过去。若有蛮族人在对面,那就拼了。”
“你莫担心,我只在附近潜身观察,很快就回来。”奚咏勉力一笑,点了点她的娇俏鼻尖,正色发誓道:“如若果真暴露,那就罚我此生都无法再练剑。”
她知道剑术对奚咏的重要性,这是一个重诺,而且前方也的确情况不明,只好犹豫着说道:“那你务必小心,我去注意后方。”
面如金纸的公子含笑颌首,提剑缓步走过了摇晃的小桥,回头再看了她一眼,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闻琦年目送他进入对面的暗林,深吸了一口气,凤眸中尽是坚定之色,握紧了自己的剑,伏身向来时的路探去。
半刻后,两人重新在桥边聚头。奚咏在对面笑着摇了摇手,表示并无蛮族人在那座山边。闻琦年松了一口气,却忽然一顿,愣愣地看向了他驻足的地面。
鲜血正从他的暗兰缠枝莲衣裾上滴落,染湿了那一小块土地。
他的胸前亦是出现了更多的大块血渍,或许是在刚才偷偷咳出的,又或许是胸前伤口裂得更深了。虽然站得还算笔直,但他手中那一柄长剑插进了地中,似乎正起着支撑作用。
何况,眼下他们误打误撞进了深山,也不知驻营的数十名手下在何处,是否在四处寻着他们。
闻琦年站在小桥这头,海棠绣玉兰纱裙在飒飒夜风中荡起了涟漪,鬓发已然散乱,遮住了她沉静的面容。
奚咏心中泛起奇异的感觉,却仍是勉力笑道:“式玉,此处安全,可以过来了。”
话音刚落,他便眼睁睁地看见闻琦年提起手中的雪剑,果决一挥,将小桥上的四根绳索通通斩断,只余下了两根桩子。
“噼啪”一响,桥面顿时散开,断倒了在奚咏这方。这条数丈宽的裂谷,失去了唯一的通径。
看着她伫立在对岸的娇小身影,奚咏眼前一黑,堪堪稳住自己的身形,紧紧盯着她的脸,几乎要目眦欲裂,冷声喝道:“闻琦年!”
这是他第一次对她如此生气,竟没有再唤“式玉”。
裂谷中寒风刮过,闻琦年绽开了一抹清冷的笑容。
她刚才已然发现山脚出现了火把的亮光,估计是闻珀他们追上来了,若要断桥一起离开,蛮族人很快知道他们的走向,重新绕路,凭借人多的优势进行各方包围缩圈。
但若是她留在桥这边,去拖住那些人,便可为奚咏争取到更多时间离开。
这还只是一支蛮族小队,海边估摸还有千人不止,他们区区二十几人的教徒,定是斗不过的,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奚咏赶紧离开。
闻琦年心中没有多少悲伤,甚至还有些愉悦。
总算能为护了她十八年的奚咏做一件真正有意义的事了。
“郁琮,”她鼓起勇气开口,温和地呼唤道:“以前我不愿活着,是你留下了我之性命。如今这样回报,是我再高兴不过的方式。”
她沉默了一瞬,才轻声继续说道:“假如还有来世,我一定会好好做你的式玉。”
奚咏打断了她的话,墨眸隐隐透着疯狂的鲜红,厉声说道:“绝无来世!你这样无异于是自杀,式玉……快翻过那座山头,我这就来接你——”
那座山头又高又远,估计要花几个时辰才能到达,她抿嘴微笑起来,不舍地看了奚咏最后一眼,转身离去。
“式玉!式玉……”奚咏急切而又绝望地呼喊了两声,见她不肯回头,心口剧痛,唇角竟又溢出了鲜血。他神情似狂,满面泪痕,恨声叱道:“你明明答应过我不会轻易寻死的……”
那名曾经最是意气风发的名门公子身着脏污的暗兰缠枝莲衣裳,狼狈地跪倒在了黑夜寒风的断谷边。
他捂着浸湿的胸口,俊美的面容上毫无血色,带着不属于魔教中最残酷无情之郁琮会淌下的泪水,一遍遍地喃喃自语着。
“不行,绝不允许你自杀。”
作者有话要说: 【强调:绝不会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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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奚咏要好好地活下去。这就是她生命的意义, 她愿意。
闻琦年只记得下山时她脑海中回荡着的这一番想法, 别的经历,便什么也记不清了。
她终于承认,心疼他,爱慕他, 不愿意让他受伤。
后来养伤时,闻琦年才终于依稀地想起了与闻珀交手的场景。她遍体鳞伤。
她也记起了那时自己曾在无尽昏迷中轻轻睁开过眼, 看见烈烈火光下,有一名俊美公子像发了狂般, 带着一干黑衣手下与其余蛮族人相互厮杀。
惨叫声不绝于耳, 鲜血四溅,他直入一剑, 把一人钉在了树干上, 神情阴鸷地加重了力道, 长剑穿透树木,使得只有剑柄还露在那人的肩头。
似乎靠他一人就斩尽了大半蛮族。
那时, 她意识混沌, 只有一个模糊的念头闪过:这位公子看起来好像奚咏……
不对, 不是的。奚咏才不会有他那样狠毒,也不会有那样病狂丧心的神情。
浑浑噩噩地想着, 她全身疼痛到已然麻木,失去知觉,又渐渐闭上了双眸。
混沌中,有人捧起了她的脸, 轻轻拭去了血迹,那般温柔,就好像她是个失而复得的珍宝,不得随意碰之似的。
待闻琦年几日后清醒过来,才知道她并没有记错,那晚的后半夜,奚咏强行突破了第七重功力,带着二十余名手下疾速翻越山头赶来,发了疯地大开杀戒,屠尽了那支数百人的蛮族小队,将不再是他对手的闻珀一把钉在了树上。
至于闻珀后来究竟是怎样死的,任凭闻琦年如何询问,他始终都不肯说。
为了一本邪典,景桓山庄断送了未来,闻珀也是不择手段,心机诡谲,让奚咏深深恶之。
想来,应该是被极尽酷刑之能后才断气的。
这并不是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就地养伤几日后,回到了教中,闻琦年仍是迫不得已为自己寻死的行为检讨上了三天三夜,不管如何撒娇表示自己伤势尚重,奚咏都不为所动,甚至还变得更为阴冷,怒意勃生。
他还冷冷地警告道:“你若一死,我必要把闻宅杀个干净,连一只狗也不留。”
看他那副神色,不似作假,唬得闻琦年一惊,只好乖乖地做一只养病的小鸡仔。
自从强行突破了第七重,奚咏也受了更多青华禁轴的影响。他不再把闻珀的那一掌放在眼中,只当是小菜一碟,其功力深不可测,已非江湖中人可匹敌的,就算是黄泉之下的闻珀和老庄主联手,也不见得能讨着一丝好处。
但他的心性也更为狂躁易怒,不耐琐事,时常出手伤人,唯独面对乖巧的闻琦年还能勉强展颜一笑,让她心中极为不安。
两人之间僵持了好几日,即使已经检讨,奚咏依旧没给她什么温柔脸色看,直到抛下面子的闻琦年闭眼好一顿猛亲,才让他勉强原谅。
她甚至被逼写了一封保证书,保证自己以后绝对注意人身安全。
闻珀终于被除,此事终于放下,但奚咏强行冲禁,加深了内伤,发觉他时常背地吐血之后,闻琦年更是难以入睡了。
可这样的伤,郎中们都摆手说看不了,毫无法子。
又过了一日,教徒传来消息,左护法邬图之已经在青州拦截下了意欲前往京城的葛烈可汗,不过对方人马众多,不可小觑,恐怕会两败俱伤。
“青州?”闻琦年喃喃道:“果真是天意如此,要让葛烈死在这座被他害惨了的城池中。”
“葛烈武功高强,心思缜密,不一定会被图之斩于马下。”奚咏揉了揉额角,压住自己的燥意,起身吩咐道:“备马,带上朱雀天字,立即和本座赶去支援。”
顺手杀几个人,平息一下心头的不耐。
闻琦年担心他的内伤,连忙也站起身说道:“我也要去!”
奚咏瞥了她一眼,目光中尽是告诫。闻琦年有些局促不安,连忙急急补充:“你说过的,以后都不单独行动了!”
这话他倒是在不久之前才说过,但那都是为了防止闻琦年这个惯犯,不料她现在就开始钻空子了。
奚咏一怔,见她黑白分明的凤眸中满是忿忿不平和小意委屈,心中一软,只得妥协道:“好罢,只要你不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