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一指,帐子角落里竖着一把寒光闪闪的长戟,浑身煞气,一看就沾过不少鲜血,断过无数亡魂。
闻琦年神情一紧,听见葛烈汗继续说道:“少侠不如和我比一比,要是赢了,我定重重奖赏!”
他脸上带着笑意,话语却不容拒绝。帐内四周的士兵齐齐看向席上稳稳坐着的奚咏,似有威胁之意。
什么意思!闻琦年有点心急,意欲起身,却被奚咏一把按住。她愣愣地看着身边的公子,后者从容不迫地对主位说道:“在下却之不恭。”
“好!”
葛烈汗大喝一声,抓过侍卫递来的那把长戟,脚下发力,从案席上翻过,提戟跃到帐外空地,转头紧紧盯着奚咏。
奚咏拔剑而出,缓缓走出了帐子。闻琦年死死咬着红唇,起身跟在他后面,却被巴图摇头一把拉住,只得立在帐前,看向空地上的两个人。
明月高悬,寒风飒飒,奚咏抿着嘴,淡淡一笑:“请。”
话音刚落,葛烈汗横戟一扫,发出破空响声,朝他袭来。奚咏快速退后两步,旋身飞剑,从戟下穿过,直指对方胸膛而去。
但葛烈汗自然不是个简单人物,冷笑两声,闪身错过,脚下盘起,直接出掌。
两人在空地上缠斗,掀起一阵弥漫的尘土烟雾。闻琦年站在一边看得眼皮突突地跳。
“咏少侠还真是年少有为啊,竟然能和我们可汗斗得不相上下。”巴图立在闻琦年的身旁,已是被精彩的打斗迷住了眼,抚掌大叹。
闻琦年恨不得给他两个白眼。
也不知道是谁这么不小心,被一群将士跟踪了也没察觉,让奚咏落到了被迫接受比拼的地步。
她护短的性子又冒了出来,唇角撇直,专注地看着打斗,在心里叹气。
“不错!”一刻钟后,葛烈汗率先停下了动作,弓腰扶戟,额角有些水光,目光欣赏地赞道:“正如你们中原人说的,江山代有人才出啊!”
奚咏撑剑半跪在黄沙地上,也是有些脱力,微微笑应:“可汗势如破竹,在下只不过靠了些避闪技巧才堪堪支撑住,实在不值一提。”
葛烈汗摇摇头,直起身子,将长戟抛向侍卫,傲然说道:“我最不喜欢的就是你们的客套说辞。”
他随手擦了擦汗,走回主位坐下,又高声道:“来人,赏!”
缠斗结束,闻琦年心神已定,松了口气,缓缓回了帐子,便看见席边士兵弯腰端出了一个华美异常的盒子,一打开,全是灿然的金块。
奚咏也重新坐了下来,看见这些金块,嘴角立时隐隐带了些冷冽的笑。
金块定是来自梧桐城的搜刮之物。
他抱拳冲葛烈汗说道:“多谢可汗美意,但在下不求财物,另有所求。”
“说来听听。”葛烈汗眯起鹰眸,幽幽盯着席下的温润公子。
“只求沃嵩军师与我相见。”
葛烈汗摇摇头笑道:“这还不简单,快去把军师叫来!”士兵应下,收起了黄金盒,退了出去。
片刻后,帐外传来匆匆的脚步声。沃嵩打帘进来,他穿着暗黄方目纱青衣衫,一条栗色师蛮纹带系在腰间,摆脱了山民气质,精神抖擞,对主位弯腰行了礼,呵呵笑着:“小的来迟,请大汗恕罪。”
“军师,你和这位少侠聊罢。”葛烈汗平淡地扬了扬下巴,提箸开始品尝菜肴。
沃嵩愣了愣,转身对奚咏客气道:“还不知少侠如何称呼?”
“在下不足挂齿,只不过,敢问军师是否有个女儿名叫沃小蕊?”
沃嵩眯眼微笑的神情一变,有些冷淡:“正是。却不知少侠是何意?”
“她为寻你和弟弟下落,追了过来,想见你一面。”
“多谢少侠相助,小的改日一定去接她。”沃嵩简单说了几句,看葛烈汗已有些不耐,连忙又抬手请道:“时辰不早了,大汗还请好生歇息,勿为此事烦心。”
葛烈汗随意地应了声,抬眸瞟了眼奚咏:“今日得见两位,幸甚,赐金一千。”说罢,他也不再进食,旁若无人地离了席,士兵纷纷低头出帐,只剩下巴图和沃嵩。
待他走后,沃嵩抖了抖衣袖,伸手道:“我送二位出军营,还请这边走。”巴图看他意思像是还有话要说,便识趣地留在了原地,目送三人出去。
三人安静地往营门外走去,到了门外,沃嵩才说道:“小女得遇两位侠士,实在是福气。只是我现如今留在义柯军营中,无力把她带在身边,让她速速回家等我罢。”
闻琦年拧起了眉,问道:“那你也不见她一面?”
“唉唉,身在敌军,我实在是出不去啊。”沃嵩拱拱手,有些敷衍:“总之,多谢侠士相助,夜已深,请回罢。”
此话说完,他竟直接转身就走,毫不犹豫。
第42章
回了茅屋, 屋内已是一片漆黑, 只有窄小的床侧窗外还透出几抹月色。
“小蕊?”闻琦年皱起眉,试探性地喊了喊,却没得到任何回应。
难不成还睡着?
奚咏记起白日时他在柜里看见的油灯,便摸索着点燃了, 昏暗的灯光下,闻琦年看见沃小蕊依旧是她离开时的那副躺姿。
她心中忽然一紧, 连忙上前摸了摸沃小蕊的脉搏,十分虚弱。又探向小姑娘的额头, 果然, 滚烫似火,额角全是细密的汗珠。
“怕是起了风寒。”奚咏低声说道, 略一思索, 把油灯递给了闻琦年:“式玉, 你且先在这里照顾着她,我去寻沃嵩, 营地中应当是有郎中的。”
眼下沃小蕊情况不妙, 既然是他的女儿, 自然要去告知对方一声。何况,他们二人也只是略懂医术, 这茅屋中空无一物,故而难以施展身手。
闻琦年点点头,目送奚咏的身影消失在门角,赶紧打了些清水, 用打湿的手绢敷在沃小蕊的额头上。
“好冷……”睡梦中的沃小蕊有些发抖,微张着嘴,轻声呓语起来。
闻琦年握了握拳,索性把自己和奚咏的包袱全都打开,将较为厚实的外袄都铺在了病人的身上,又找了些松枝枯叶,在小灶前生起了火,打算先烧一些沸水。
眼下的树枝等物皆有些潮湿,生火谈何容易,她很快就被熏得连连咳嗽,眼尾沁出些泪来。
“姐姐……”正当闻琦年焦头烂额时,忽然听见了一声细若蚊蝇的呼唤,原来是床上的沃小蕊微微睁开了眼。
“小蕊,我在。”
闻琦年起身走了过去,轻柔地拍了拍她的手背:“你如今可有哪里不舒服?”
沃小蕊的双眼在月光下隐隐泛着红,她艰难地摇摇头,哽咽着说:“谢谢你们如此帮我,大恩大德,下辈子……”
“别说话了。”闻琦年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弯着腰,为沃小蕊理了理脖间的衣领,徐徐说道:“好好歇息,你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沃小蕊望着昏暗月色中温柔似水的清丽美人,一时之间没再说话。她其实很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
从小,她的身体就不怎么好,这些日子里费了太多精力,兼之又受到了不少惊吓,悲愤交加,恐怕已经是油尽灯枯,时日无多。
她静静地躺了片刻,眼泪便默默地顺着脸颊流淌了下来,简直汇成了一条小溪,将头下的枕巾打湿了好大一块。
“这是怎么了?”闻琦年烧了水,走过来一看,连忙拽着衣袖为她擦了擦眼泪,忧虑地询问着。
“姐姐……”沃小蕊的精神极差,说出的话变得更加飘渺了些,她试图拉住闻琦年的手,颤得不行:“我想见……爹爹,弟弟……”
“我知道,我知道。”
闻琦年握着小姑娘的手,连声哄着,却发现那只伤痕累累的小手正在逐渐转凉。
她心中不免一惊,有了浓浓的焦虑感。
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奚咏和沃嵩怎么还没有把郎中请回来?
“小蕊,小蕊,别睡着!你爹爹马上就要来了!”闻琦年急得站起身轻轻拍着沃小蕊的脸颊。
“爹……”
无论闻琦年怎么呼唤,沃小蕊失神的双眼依旧渐渐半阖了起来,脸色灰白,嘴唇没有半点血色。
闻琦年眉头紧皱,飞快地去拿了水囊,兑了些热水,扶着沃小蕊便要喂她喝些水下去。
哪料,沃小蕊已经丧失了清醒的意识,嘴里喊着的“爹爹”也缓缓弱了下去。
不到片刻,她轻轻地彻底闭上了双眼。
“小蕊——”闻琦年手一松,水囊应声而落,洒了一地。
她垂着头,愣怔地看着眼前这个瘦得不像话的女孩,眸中积起了茫茫的雾气。
沃小蕊的身体一点点变冷。死在了闻琦年的怀抱中,再无一点气息。
闻琦年的视线模糊了,太阳穴涨得发痛,眼前的景象都在盘旋。她轻声喃喃道:“你再等等……”
等什么呢?为什么沃嵩直到现在还不出现?
明明他的女儿费尽一切心力,就是为了再见他和弟弟一面。
他人究竟在哪里!
闻琦年忍着心酸,将沃小蕊重新放置在了床上,将她枯黄的细发整理在脑后,又把披风整整齐齐地盖在了她的身体上。
做完这一切后,闻琦年终是鼻头一酸,伏在床头低声抽泣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