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图啥呢,这不净上赶着给自己找狗粮吃。
华天瞅瞅旁边同样吃着醋泡狗粮的许一鸣,深表同情,优哉游哉地靠回座上,摸出手机刷小说。
“浠浠姐姐!”见南浠真的走了,妞妞立刻挣开奶奶的手,边哭边迈着小短腿追她,因为跑太急,猛地一下摔到地上,嘴里的棒棒糖摔出老远。
她“哇”一声哭得更厉害了,爬起来,又跌跌撞撞跑到前面,去捡棒棒糖。
路边一户人家正在盖新房子,工人站在离地数米远的升降机,手里拿着盖房专用的钢筋材料,孰料,一个不稳,坚.硬重物不慎从手中滑落,直直坠地。
当听到妞妞哭声的南浠转过身时,映入眼帘的就是即将砸到妞妞身上的这一幕,她本能扑上前,一把推开妞妞,来不及躲开的腿被砸出剧烈闷响。
“浠浠!”
“小浠姐!”
这一瞬,飞扬尘土倏然弥漫,模糊了男人晚来一步的身形。
第三十四章 (手术)
当突如其来的剧痛降临到人身上, 人在第一瞬间是麻木甚至没有感觉的, 起码对此刻的南浠, 最先传入她大脑的不是钻心的痛, 而是男人那声近乎冷静全无的低吼。
吓到他了吗?自己是不是又给他惹麻烦了?
南浠从天旋地转的眩晕中回过神, 已被男人紧紧抱在怀里。
周遭一片刺耳的混乱,哭声, 尖叫声,脚步声, 嘈杂的喧闹一窝蜂涌入, 在她模糊不清的视线里晃动, 她闭了闭眼,压下本能溢出的眼泪, 辨认出温柔护着她的莫铮庭。
“浠浠,别怕。”男人眼睛红得滴血, 向来冷静的嗓音有些发颤, 却依然极力克制着,小心拨开黏在她脸上的碎发,“有我。”
南浠点头,努力挤出一个苍白的笑:“我不怕, 莫铮庭, 你别难受。”
莫铮庭温柔“嗯”了一声,嗓子哑得厉害,小心翼翼把她平放在担架,跟着起身的同时, 将手放在她嘴边:“疼就咬我。”
南浠轻轻动了下小指,已经疼得连摇头的力气都没有,只能虚弱地冲他抬下眼:“不、不疼,我忍得住......”
莫铮庭眼底强忍的酸涩差点儿因着她这句话夺眶而出,又硬生生被他逼回:“好,浠浠乖,我们这就去医院,等你睡醒就好了,很快。”
南浠缓慢地抬了下眼,像是点头,在莫铮庭沙哑温柔的安慰声里,再也抵挡不住阵阵钻心的剧痛,陷入昏迷。
莫铮庭一直紧紧抓着南浠逐渐冰冷的手,从抱住南浠的那一瞬间开始,他清楚感觉到怀里的小姑娘仿佛随时会被摔碎的瓷瓶,脆弱且无助,他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后悔为什么自己不反应再快一点,这样就可以替她挡住所有无力改写的疼痛和命运,更后悔他为什么要担心曝光恋情对她不利,不一早就寸步不离地陪在她旁边。
这些追悔莫及的情绪在莫铮庭心底呼啸翻涌,使得男人脸上再不复往日的温润平和,冷得可怕,他一只手狠狠掐入掌心,嘴唇早已被自己咬出鲜血,疾步去往村里唯一具备手术环境的诊所。
却被王老拦住。
“小莫,现在条件有限,我们最好还是尽快把人送到镇上,起码能保住她一条腿。”王老语重心长地提醒莫铮庭。
孰料,向来理智的男人用那双红得滴血的眼眸看着他,一字一顿开口:“可如果错过最好的手术时间,她留下残疾,她会死。”
他是医生,他见过无数可以接受死亡却不能面对自己残疾的病人,那种被突如其来的灾难夺走健全身体的悲痛和巨大打击,教人生不如死——而他的南浠,是多么骄傲的小姑娘,要她只能以残缺活在世,无异于要她命。
他不允许,也不愿自己心爱的小姑娘,下半辈子都活在这般生不如死的煎熬。
男人说完,在一众同事惊愕的眼神里,大步走向临时搭建的手术室,沉声吩咐已经拨通镇上急救电话的华天:“不用人,我只要他们医院所有的抢救设备,用最快速度送来。”
“莫医生,恐怕这样做会违反他们规定——”下一秒,华天就看到男人抬起头,看向他的眼神冰冷而不容置喙,“那就问他们医院卖多少钱,我付。”
周遭一片哗然,这句话后,男人极其冷静地仔细检查现场可用医资,找出手机,解锁递给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朱佳佳:“找谢清,告诉他我们地址和现场情况,要他现在就送来最好的医疗设备,他知道怎么做。”
朱佳佳哭着点头:“莫医生,小浠姐交给你了。”随即一把抹掉眼泪,抱着莫铮庭手机一路跑向信号最好的空地,按他的吩咐给谢清打电话。
王老叹声气,喊还在傻呆呆愣着的许一鸣,疾步上前,止住明明冷厉得教人不敢接近,但动作依然有条不紊的莫铮庭:“小莫,我主刀,让小许替你。”
许一鸣回过神,机械放下手机,努力克制着颤抖的手,洗手换衣服:“庭哥,你放心,我一定拼尽全力救回我女神!”
却被莫铮庭拦住。
“我来。”男人嗓音极其平静。
“庭哥!”许一鸣急了,“你相信我,你现在这样不适合给南浠动手术!”
“没有人比我更适合。”他目光轻轻落在陷入昏厥的少女身上,这一刻,他眼底巨大的悲痛有短暂消散,温柔包裹着少女,“我会把她完完整整地救回来。”
“她是我的,我不会让她少一根汗毛。”
闷热的蝉鸣在屋外长嘶不止,环绕着这一刻瞬间安静下来的简陋手术台,几人呆立原地,震惊地看着此刻把恋人命运悉数重压在自己身上的莫铮庭,说不出一句话。
有人甚至忍不住悄悄掉了眼泪。
没人再忍心阻拦他,也没人来得及伤春悲秋,争分夺秒的时间一秒秒流逝,几人迅速各司其职进入状态,尽全力辅助莫铮庭,好在他们这次义诊时给当地捐赠了不少医疗物资,还能撑上一会儿。
莫铮庭冷静拿起手术刀,在看到少女往常纤长白皙的双腿此刻血肉模糊,死死压下眼底翻江倒海的水雾,心脏像被万千钝器缓慢凌迟。
口腔里是苦涩的铁锈血腥,沿着他隐忍克制的牙关一点点往深处蔓延,却都不及他心爱的姑娘此刻遭受的万分之一的痛。他通红的眼底充斥着痛到极致的清醒,手上动作细致而有条不紊,在无人知晓的烈火和深海同时肆虐灼烧的刀尖,一点一点地,极其冷静地缝补着他珍爱的瓷器。
没人看到过这样的莫铮庭。
当谢清接到朱佳佳电话,用最快速度安排私人飞机抵达上岵村时,手术室里的灯,还在亮着。
他疾步往里走,在看清屋内景象的瞬间,愣住了。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这般狼狈的莫铮庭。
男人身上血渍干涸,一张脸出奇冷静,从未有过的巨大悲伤撕扯笼罩着他,他却没有哭,他甚至比以往做过的所有手术都更加用心,冰冷的手术刀在他手里精准下落,小心翼翼地缝补起他心爱之人支离破碎的纹路。
他额头有细细密密沁出的热汗,沿着绷紧的额角不断下滑,又被助手及时擦干,而那些无人知晓的汗水早已浸透他后背和胸膛,和着心里的鲜血,一点一滴,堆积成他咽回心底的溃不成军的眼泪。
从来都理性平和的男人,在撕心裂肺的痛楚里,第一次有了和普通人一样的,脆弱而外露的七情六欲。
谢清认识莫铮庭快十年,曾无数次调侃他活得不像人,却无论如何都没想到,他会以这种极其残忍的方式,见证莫铮庭沾惹上人间感情。
他无声攥紧拳头,转过身,不忍再看。
窗外日光渐落,黄昏隐去,稀薄的月光从高空挥洒,照在凝滞的空气,四周安静地针落可闻。所有人都大气不敢出地焦急等待结果,朱佳佳哭得嗓子都哑了,吴奶奶默默流着泪,抱着被南浠用自己命换来的劫后余生的妞妞,喃喃祈祷。
终于,在窗外蝉鸣都陷入沉寂,灯光忽灭,男人小心翼翼地护着南浠转移到已经收拾好的临时病房,一张还沁着薄汗的脸看不出丝毫情绪,温柔看着南浠,对周围人的目光置若罔闻。
无人敢上前。
许一鸣在莫铮庭后面出来,搀扶着王老交给其他同事后,朝大家安抚地点点头,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众人这才虚脱地松口气,有人眼尖地看到送南浠回房的男人,那双刚刚放下手术刀的手,竟然在抖。
直到这一刻,他们仿佛才模模糊糊地察觉,这个执意要亲手救回自己恋人的医生,是如何在蚀骨之痛的巨大压力下,完成的这场手术。
朱佳佳一直堵在胸口的巨石终于落了地,正想冲进去看南浠,却被谢清和许一鸣同时拦住:“让他陪着她吧。”
俩人说完,一个走到远处,倚着墙发呆,一个拿出烟盒,去角落里默默蹲下,一根接一根地抽。
“怎么了?”华天走到许一鸣旁边坐下,陪他一起点燃,“手术不是挺成功的吗?”
许一鸣没说话,许久,直到被烟蒂烧到手指,才倏地回过神,苦笑:“我以前觉得我多爱我女神啊,把我这条命给她都行,可当我看着她鲜血淋漓地躺在床上,我怕了,我甚至不敢拿手术刀,我怕自己一个不小心把她治坏了,她得多恨我,多恨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