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心插柳 (傅渝)

　　吴莣已经很多年没干这种事情了。
　　他们几个师兄弟中, 他用枪、格斗的天分都是最低的。
　　唯独高天分的是用药。
　　屋内那个老爷子，他本来可以很轻易解决掉。
　　但是, 死亡怎么会是一种惩罚。
　　对身心都垂垂老矣的人来说, 那是恩赐。
　　他现在，想要他活着。
　　越活着, 越痛苦。
　　越在意的东西, 越是要一一毁掉。
　　吴莣想, 他的脸色一定很难看，不小心暴露出了真实的模样, 所以才会让对面的崔明珠大惊失色。
　　“二伯母……”他笑, 露出森森白齿, “你都看到了……”
　　崔明珠真的瑟瑟发抖起来，“你刚刚在老爷子的药里放了什么……”
　　一直以来, 吴莣在崔明珠的印象中很呆板固定。
　　不爱说话，不得喜欢，很会谦让。
　　后来，娶了孟家那个那女人后, 性格发生了一些变化，但总体来说不足为惧。
　　直到崔满月消失的时候，给她发了一个邮件。
　　里面，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
　　甚至，让她觉得很恶心的秘密。
　　“一点安眠药罢了。”吴莣转头看向崔明珠，嘴角上扬，“二伯母，你想问的不会只是这个吧？”
　　崔明珠嘴唇翕动，只觉得她这些年都瞎眼了，面前的男人明显就是阴森狠绝的狼，她怎么会觉得他是弱小无助小绵羊的。
　　“你……你和他……你这是嗜父……”
　　崔明珠面色难看，终于还是说出了这个天大的秘密。
　　她一直认为不受宠的吴家长孙，其实是吴家三子。
　　“二伯母，我想你可能有点迷障了。说什么呢，我父亲死了很多年了。”
　　崔明珠摇头，“不是……不是这样的……”
　　她来吴家的时候，吴家长子早就和另外一个豪门千金联姻了。
　　这个豪门千金就是吴莣的母亲。
　　那个时候，外面有传言说吴家长子性取向沉迷，后来她也在自己老公嘴里亲自证实了。
　　吴家长子另外有同□□人，吴莣的母亲只不过是被买回来传宗接代的新娘。
　　吴莣父母的事情，后来被她那个老公勒令不准打听、不得传播。
　　后来，她只隐隐知道吴莣母亲有病，精神不正常。
　　她当时还特别同情她，要是她被骗婚，老公长期不回家，生了儿子不管不问，她也会变成精神病。
　　但——
　　如果吴莣是老爷子的亲子，那么她忍不住想多了一层。
　　这到底是多么恶心混乱污垢不堪的家庭关系。
　　崔明珠从崔满月邮件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恨不得当场去问她那个早就作古的老公，他一贯闷声看大戏，说不定早就知道了。
　　是的，应该是早就知道了。
　　那个时候，吴莣一夜之间失去亲爹亲娘，她也准备把这个可怜的孩子带在身边的。
　　大不了当个养子。
　　但他老公拒绝了，并且态度十分不以为然，“放心，爸他不会放他不管的。”
　　当时她想的是，毕竟是老爷子的亲孙子。
　　现在看来，她老公嘟囔的那句明显是，“毕竟是他的孽种。”
　　回忆这些年她老公对吴莣的态度，也可见一斑。
　　明显她老公对自己亲哥算是兄友弟恭，甚至哥哥出柜，他都帮着隐藏的，怎么会对兄弟留下的遗孤不闻不问，甚至隐隐带着厌恶的眼神。
　　是了，绝对是了。
　　当时吴莣被生母虐待了那么多年，吴家的人不会不知道。
　　但是没人帮他……还任由所有人都虐待他……
　　因为，是所谓的孽种吗？
　　崔明珠看着面前的男人，他笑起来的时候分明和老爷子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
　　她背后的冷汗已经把她身上的衣衫都汗湿了。
　　她抬头，不知道何时，吴莣已经走到她的面前。
　　“二伯母，老爷子已经老了。人老了，会容易就糊涂了。你说他糊涂之下，是不是会做出糊涂的决定呢。”
　　“你……你到底什么意思？”
　　吴莣躬身，退后了一步，“只是有件事情，忘了告诉二伯母。家庭医生说，老爷子身体越发不好了。”
　　吴莣走后，崔明珠的心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以前有老爷子在的时候，她尚且能规规矩矩，反正按老爷子对吴恩的偏爱，吴家在手是迟早的事情。
　　但现在不一样了。
　　老爷子老糊涂了，会不会记起他这个厉害的儿子。
　　毕竟，从能力上，吴莣是完全继承了老爷子的狠毒。
　　崔明珠越想越觉得她这些年枉费心机，白白替他人做嫁衣。
　　说不定老爷子其实偏爱的不是吴恩，而是吴莣。
　　他这些年给他的那些项目，哪个不是被他做得有声有色。
　　这是一种锻炼。
　　就等吴莣大成，名正言顺坐上那个位置。
　　不然的话，吴恩丢失的这三个亿的项目，为什么对吴莣没有一丝苛责。
　　明明都是他做的。
　　崔明珠越想越害怕，她赶紧给家庭医生打了个电话。
　　那头，传来让她更加颤抖的消息。
　　“你说什么，老爷子……肺癌？还能救吗？”
　　莫名的，孟柳觉得吴莣今天心情很好的样子。
　　“老爷子没骂你？”
　　“他老了。”吴莣回头，月色下，他的声音格外温柔，“已经骂不动了。”
　　孟柳也觉得老爷子面色不好，和上次比起来，似乎多了一些死相。
　　她不敢对吴莣说这些，毕竟看相，她十分不专业。
　　吴莣今天并没有着急离开，反而带她去了后面的小楼。
　　那是他从小住到大的地方。
　　花园里的月季还在努力盛开，繁花似锦，如他的美好人生。
　　可是想着这些漂亮后藏着的那些阴暗，孟柳有些难受了。
　　她上前一步，握住了男人骨节分明的手。
　　若是先前是假装的话，那么这一刻，孟柳是真心实意想牵他的手。
　　“怎么了？害怕吗？”
　　孟柳抬头，她已经不想在吴莣面前说谎话了。
　　她摇摇头，握紧了吴莣的手。
　　“没有。只是很想牵你的手，而已。”
　　吴莣身体有些僵硬，但很快的，他放松下来。
　　他反握住她的手，和她五指缠绵。
　　“你要看看我以前生活的地方吗？”
　　好像，她一开始只是走进他的生活，而如今她在慢慢走进他的心了。
　　孟柳点头，笑得眉眼弯弯。
　　“好啊。”
　　其实和半月湾没什么两样。
　　小楼也是简单的装修。
　　因为许久没有人住在这里，显得死气沉沉。
　　“你爸妈过世后，你就一个人住在这里？”
　　“嗯。”
　　吴莣扯开遮住沙发的白布，尽管这边定期有人来打扫，但还是布满了灰尘。
　　孟柳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吴莣摸了摸她的脑袋，扯来纸巾帮她擦了擦脸，声音带着一丝歉意，“抱歉，这里灰尘很多。我带你出去吧。”
　　“不用。”
　　孟柳觉得自己像被顺毛的哥斯拉，拽着吴莣的手，声音带着她自己都没注意的撒娇和软绵，“不要，我想看看你住的地方。”
　　吴莣面色有些无奈，“其实，没什么好看的。”
　　“可是，我想看嘛。”
　　她的身后，似乎长出了一条长长的软绵绵的蓬松的尾巴，在他身上绕啊绕的。
　　吴莣鬼使神差点头了。
　　孟柳蹦蹦跳跳上楼了。
　　上面是他的房间，父母的房间，还有书房。
　　吴莣从小就是一副严肃工整的样子，房间收拾得整整齐齐的，简约化的风格和半月湾没什么区别。
　　她坐在他的床上，看着他背对着她坐在窗前的书桌上。
　　一瞬间，她好像回到了很多年前，那个半大不大的少年，满身伤痕，却倔强地一点眼泪都不掉。
　　他就这么坐在书桌前，认真地一笔一划地写着自己的作业。
　　“你小时候成绩是不是很好？”
　　出乎意料的，吴莣摇头。
　　“我偏科。”
　　吴莣在书桌下面的箱子里面，找到了以前的成绩单。
　　“咦，文科这么差吗？尤其是语文，居然不及格。不是随便考考都能及格吗？化学物理数学最好，满分。”
　　和她一点不一样。
　　孟柳的语文和英语就比较好些，化学物理数学等需要用脑的，一贯不及格。
　　两人真是越发般配，连成绩都这么互补。
　　“咦。这是什么，奖杯吗？”
　　孟柳眼尖地看到了一座小金杯，上面写着全国化学竞赛一等奖。
　　“哇……这么厉害。”
　　孟柳喜滋滋看着老公以前的风光伟绩，“你化学这么厉害，很喜欢化学吗？”
　　吴莣托着腮，看着她坐在地板上，像个孩子一般，一样一样展示她喜欢的玩具。
　　尽管那些玩具，都是他的过去。
　　“喜欢。”
　　“那你怎么不从事相关的职业？”说完，孟柳又想到了一件重要的事情，“抱歉，我忘了你要接管家族生意，你是霸总啦。”
　　吴莣眸子幽暗，看着孟柳的眼里，暗光流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