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阿姨轮流接腔:
“这不是客人多嘛。”
“回啊,初三才回。”
“你和知知今年怎么过啊?”
……
看她们一时半会儿没有要散的意思,沈应知退回黄风雁的房间,目光锁定在她的床头柜上,里面有一个装月饼的铁盒子。
她有些犹豫,毕竟有些事情一旦开头了,就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走,没有回头的余地。
她和黄风雁这些年过得挺平静,那些烙刻在黄风雁身上的伤,如果不刻意去触碰,迟早有一天是会痊愈的。
就是这样一个虚无的信念支撑着她,才让她甘愿放弃一切,带着黄风雁四处挪窝。
可那是在没和周尽城重逢之前。
现在,潘多拉的盒子已经打开,结果再坏,她都停不下来了。
铁盒里面有这些年黄风雁零零散散存钱的银行卡、各种商场超市的会员卡以及一本泛黄的本子。
单手拿出来,翻开,扉页上用苍劲有力的钢笔字潇洒地写着“沈昌和”三个字。
接着翻,里面是记得密密麻麻的电话号码。
顺着第一行往下找,在第三页找到她想要的那个。
电话打过去,“嘟”声响了三下就被接起。
与印象中的声音相差无几,只不过间隙有点长,对方的神情她已经没法琢磨。
他问:“哪位?”
“是我,”沈应知瞄了一眼门外,语气平淡,“沈应知。”
对方明显愣了一下,通话陷入了沉默。
沈应知抓紧时间问:“我记得那个时候你说过,我可以向你提任何要求,还算数吗,杜叔叔?”
对方清了清嗓子:“你们在哪儿?当然算数。”
“让周尽城去你们师。”
“这个不是问题。但是,应知,你和风雁……”
有钥匙插进了客厅外的防盗门,清脆的一声响动直击沈应知的脑神经。
电话被她猝然挂断,抽屉“嘭”的一声被合上。
接着,黄风雁就拿着大棒骨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前一秒,黄风雁脸上还挂着笑说:“这骨头看起来很……”后一秒脸就僵了,“你在干什么?”
沈应知起身,仓促回话:“我笔盖掉了,找来着。”
“笔呢?”
“对啊,笔呢?”沈应知装模作样地东张西望。
黄风雁指了指客厅茶几:“是那支笔吗?”
沈应知连忙看过去,点头如捣蒜:“对对对,就是那支笔。”
黄风雁将大棒骨递给她:“拿去厨房。一天到晚毛手毛脚的。”
沈应知舒了一口气,与她错肩的时候,杜天的电话又回拨了过来。黄风雁瞄了一眼,来电归属地是“楚江”。
电话被沈应知挂了,黄风雁的眼睛扫到了自己床头柜的抽屉,然后在沈应知进厨房后,她走过去将其打开。
很多年前的电话簿,显然被翻动过了。
尽管沈应知恢复得很到位,但上面放着的一根针没了。
杜天第三次打来电话的时候,沈应知干脆将手机关掉。这时背后响起了黄风雁的声音,带着诡异的平静,问:“谁?”
沈应知回头,说得随意:“没谁,同学。”
“哪个同学?”
“就向末,你见过的。”
黄风雁将那本电话簿从背后拿出来,递到她面前,不反驳,却接着问:“谁?”
沈应知神经绷紧,不敢看她:“真的没谁,我就找东西,随便翻了一下。”
黄风雁的忍耐却已经到了极限,双眼一红,发疯般地咆哮:“谁?到底是谁?你跟谁联系了?”
“妈,你别……真没谁,放心……”
黄风雁根本不给她辩解的机会,一把夺过她的手机就想翻看。但黄风雁对智能机的使用不是很了解,按了几下没反应之后,索性一个用力将手机从窗口丢了出去。只听“啪”的一声,等沈应知跑过去一看,手机砸在小区院子的花坛上,已经粉身碎骨。
还没等沈应知发火,黄风雁已经走过去揪着她的衣领,痛心疾首:“你忘了?忘了他们是怎么对我们的?断我们的水和电,在我们晾的衣服、被单上泼脏水,把垃圾丢到我们门口,窗户玻璃全给砸得稀巴烂,还说你,说你……”她已经泣不成声,“说你偷东西,抢他们孩子的零食,欺负比你年纪小的人。那时候,我俩过的是什么日子啊,你都忘了?啊?”
没忘,她怎么可能会忘?
但忘不掉的,又岂止只是那些糟心的往事,还有一个周尽城啊。
黄风雁平时好的时候,是不会有这么多话的。能说这么多话,已经在预示她绷不住了。沈应知只能妥协,将火气强行压下去:“妈,我没有。”
但黄风雁不依不饶:“你还说你没有!没有那你为什么要翻我的电话簿?你打给谁的,你说啊!”
尖锐的吼叫声像刺一样扎进她耳朵,头顶不足两米的天花板如同要坍塌一样。沈应知的脑袋闷痛并且膨胀,无力又无奈,脑袋里一根弦就在那个时候“啪”的一声断了。
之后破罐子破摔,她听天由命般地脱口而出:“周尽城,我联系周尽城了。我喜欢他你知道的吧,我一直喜欢他。因为你,我跟他分开了六年,我从没觉得对不起谁,除了他。”
“啪!”
黄风雁把电话簿扔到她身上:“除了他?你现在是在指责我?”
沈应知摇头:“不,以前没有,现在不会,以后也不可能。但是,有一点,我喜欢他,这个是不会变的。就算六年、十六年、二十六年,我们不见,也没关系。”她指了指自己的心脏,“因为他就在这里。”
黄风雁精神已然崩溃,变得歇斯底里:“你跟周尽城在一起迟早会后悔的。你听妈的,不在一起,好不好?”
沈应知内心翻江倒海,可黄风雁始终让她不忍心。
于是一场本该持续更长时间的争吵,到这里戛然中断。
腊月二十九那天,海城下了一场雨。
沈应知房间的窗子外面有台空调外挂机,雨滴在上面“嘭嘭”作响,扰得人不得安宁。
黄风雁坐在客厅里准备过年要用的东西。
实际上,这个年已经不可能过得好了。两个各怀心事的人,彼此沉默着,只是不想让对方更难堪。
等到凌晨,沈应知打开了窗户。
三楼,不高。
不能开正门,否则会吵醒黄风雁。
顺着空调外挂机往下跳,前一层很幸运,从最后一层跳下去的时候却崴了脚。
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想去楚江,疯狂地想去。顾忌着黄风雁,她已经忍耐了六年,这一次她急切地想要在明天结束前,看到周尽城。
只要看到他,一切都会好。她的潜意识是这么告诉她的。
从海城到楚江的路程,普通火车大概需要十个小时。
并且春运满座,她没买到票。
机场太远了,她去了汽车站,结果只有黑车,还漫天要价。
“钱不是问题,但您真的能把我带到楚江吗?”沈应知问。
黑车司机拍着胸脯说:“这个你放心,我把驾照押你手上,怎样?”
那天,整个海城都浸泡在阴冷的雨天里,沈应知没打伞,卫衣帽子扣在头上,风吹过来时额前头发纷飞。
她身材细高,脸蛋又好,气质冷清,混在人群中很是扎眼。
害怕黄风雁找过来,她没再跟那司机讲多余的条件,一头钻进车里,一手给了钱,一手接了司机的驾照。
折腾了一夜,当车开上高速后,她迷糊着靠在座椅上便睡着了。
梦里都是当年。
春天花会开,夏天来了蜻蜓满天飞,秋天虫叫,冬天堆的雪人一个比一个高。
那个大院里他们同龄人四个,杜怀殊最漂亮,性格也好,开朗活泼,小聪明多;周尽城最引人注目,因为调皮捣蛋他最拿手,挨的打也多,动不动就被周站山吊到树上打;江舟成绩最好,最乖巧。
反而是她,她从来都是那个沉默的——沉默地上学、沉默地回家、沉默地做完作业、沉默地喜欢着周尽城。
如同一湾浅浅的水,流经的地方,总是无声的,虽然无声却有穿石的能力。
梦在司机骂骂咧咧的声音中被打破:“姑娘,实在不好意思,前面修路,我过不去了。要不,钱退你一些?”
沈应知趴到窗口看了一眼,前面的路根本不是在修,而是一段被废弃的老路。心里腹诽,这大概是这种司机惯用的伎俩了,她不想生事端,问:“离楚江还有多远?”
“没多远,你从这条路穿过去,打个车,三个小时就到了。”
钱没要,她下了车。
从这里折回海城,能在除夕夜之前赶回去。生活对谁来说都不容易,如果可以选择,这种时候,这个司机应该会在家里陪着老婆孩子,而不是在路上奔波。
无意揣摩人心。
相比较而言,她只想快点见到周尽城。
一路风雨也罢,艰难跋涉也好,比起那个出现在她面前、映在黄昏淅沥小雨中的大院来说,之前那点可有可无的情绪反而算不了什么了。
她有六年没回来了。
大院的值班警卫换了,围墙是新修的,门禁换成了刷卡才能进入。就连门口原来的那两棵水杉都被换成了香樟。
明明就是那个地方,她却找不到一点熟悉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