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不远处雁归和迟舟分别等在两侧,颇有些同情地看着那小丫鬟——能送进去和不能送进去的概率大概五五开,估摸着她今日运气是不怎么好的。
小丫鬟显然是先前没什么经验,没听见里头有吩咐,便当是默许,刚刚将门推开一道缝儿,便听得世子殿下压着声喝了一句“出去”。
小丫鬟手里的托盘一抖,姜茶差点儿撒了出来。雁归上前拍了拍那小姑娘的肩,将托盘接过去,“回去罢,过会儿我替你送进去。”
屋里谢杳见着沈辞深呼吸了两口,不禁笑出声来,坐起身将外袍往身上一裹,理了理头发,呼吸却也还有些不匀,“你再仔细想想?”
沈辞手里勾着她一缕发打着圈玩儿,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谢杳自书案跳下去,赤着足走了两步,却陡然被拉回他怀里打横抱起。她伸手捏了捏他脸颊,“想好了?”
沈辞声音低哑,“嗯,好了。”
雁归将姜茶送进去时,厨房已然热了三回。她刚将碗递到沈辞手上,以为终于不必再守着送茶了,却见他先喝了一口,面无表情递回给她道:“糖搁少了。”
谢杳蒙着被子小憩了一阵儿,醒过来时先自锦被里探出一个脑袋来,却被整条抱进他怀里,裹得像条冬眠的虫子。
沈辞一勺勺将姜茶喂到她嘴边,温度刚好,甜味儿正掩去了姜的辛辣,她便没多抗拒。
一碗姜茶见了底,沈辞揉了揉她脑袋,没头没尾道:“和约整一年都未能签定,胡人靠游牧为生,往年入冬时是边疆掠夺战打得最厉害的时候。去岁便因着入京和谈安稳了一年冬,今岁冬他们无论如何是按捺不住的。”
谢杳扭头看他,“所以?”
“皇上意思未定,父亲那儿也不好轻举妄动。所以,就这几日,太子定是会来府上一趟。”
谢杳本以为他是要说什么大事儿,闻言一口气刚松了一半,便反应过来,“那你方才是?”
沈辞将外面裹着她的锦被缠得更紧了些,整个儿抱住,在她咬牙切齿地叫了一声“沈辞”后,恍若未闻道:“不早了,我们睡罢。”说着低头在她额上一吻,“做个好梦。”
沈辞所言不差,不过三日,太子便亲来了镇国公府。
因着知道谢杳同他有话要说,沈辞一早将谢杳送进了书房的暗室里等着。
太子不过刚到书房,便被沈辞冷冷一句“她要见你”推进了暗室里头。
迟舟看着他家世子心神不宁地摩挲着手中茶盏,咳了两声,真心实意道:“您要是不放心,不如跟着一同进去,毕竟世子妃也没什么事儿瞒着您的。”
沈辞手上一时用力,茶盏都裂出了裂纹,“我有什么好不放心的?”他的杳杳自然是没什么事儿瞒着他的,可他只要想起方才太子听见谢杳要见他时那倏而一亮的眼神,便心里堵得慌。
两人在里头谈了两柱香的时候,暗门才重被打开。谢杳眼尖,第一眼便看见书房里的茶具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便换了一套来,差点儿没忍住笑,掩饰地咳了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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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郑华钧
太子来这一遭同沈辞明面儿上的事还未谈, 三人便坐在案前, 却一时都无言,静静坐了许久,直到谢杳咳了一声,起了个头问太子道:“殿下此来所为何事?”
她这话是过了脑子才说的, 虽问的是太子,可口吻立场却是沈辞这边儿, 分寸拿捏得极好。
只可惜虽是谢杳开了个好头,奈何余下的二人不配合, 两句话没完气氛便又冷下来。不过这两人素来不合, 能安安稳稳坐在一处,不拼个你死我活已是难得, 谢杳没什么心理负担, 自顾自地赏玩了一番沈辞新换的那套茶具。
太子同沈辞你来我往打得都是官腔, 夹枪带棒又滴水不漏,听着就累得慌。谢杳默默给自己倒了一盏茶, 习惯性地要给沈辞也斟一盏时, 手刚刚搭上茶壶便顿住了——两道视线皆落在她手上, 书房里一时安静得出奇。
谢杳反应过来,她倒给自己喝便罢了, 可太子的地位摆在这儿,若是她先给沈辞倒茶毕竟于礼不合,若是她先倒给太子——她家阿辞什么都好,唯独在对太子这一桩上, 心跟针眼儿似的,许是跟穆家结梁子结惯了?
谢杳深吸了一口气,在两道简直胶着在她手上的视线里,将茶壶整个拿起来捧着抱到怀里,挤出一个笑来,“有些冷,暖暖手,你们继续谈。”
入了夜,谢杳突然想吃木莲冻——她这时不时的胃口厨房已然习惯了,倒也不难做,只是这冰天雪地里的,木莲籽费了些功夫才找出来。
厨房紧赶慢赶,好容易赶在谢杳睡下前做好了送到了她手上,她欢欢喜喜尝了一口,唇齿间冰凉水润的触感一瞬便将连日烧着炭盆烧出来的燥郁抚平,眨眼的功夫小半碗便下去了。
沈辞正是这时候进来,还未来得及说什么,便看见她狼吞虎咽地又吃了三两勺。
他将太子送走后又忙了许久,只腾出空来陪沈夫人和谢杳用了个晚膳,谢杳原以为他今夜是要睡在书房了的,如今见他若有所思地看着自个儿,讪讪将嘴边这一勺放下,“我以为你一时半刻忙不完,便没备着你的。要不,你吃我的一口?”
“我记得你晚膳的时候用得也不少。”
谢杳点点头,晚膳上有两道菜正是她今日想吃的,自然是要多吃些。
沈辞将她手中的木莲冻拿走,放到案上,“怎么今日胃口这般好?难不成是太子还有什么让人食欲变好的魄力?”
他一提到太子这两个字,谢杳便明白过来,叹了一口气,将木莲冻又拖回来,喂到他嘴边一勺,“尝尝,降火去燥。”
沈辞就着她的手吃了一口,眉头皱得更深了,“什么天气你吃这些?”说完便倒了一杯热水,硬塞到她手里。
谢杳很给面子地抿了一口,“我同太子不过是确认了一遍局势,旁的半句都没说,真的。”
“我何时问你你们说什么了?”
谢杳按了按眉心,“阿辞,你今日是不是扭到哪儿了?还是别到哪儿了?”
沈辞不明所以,又听她接着道:“不然怎么能这么拧巴?”
也兴许是房里炭盆烧得太足叫人有些燥热,他登时一口气便堵在胸口,进退不得。还未发作,又见她舀了一小勺,喂进自己嘴巴里,而后起身自上而下看着他,捏住他下巴,俯身吻了下来。
唇齿相接间,带着微微凉意的木莲冻被渡入他口中,肆意的甜味儿侵占了舌尖每一处。
谢杳微微离开他一些,一本正经道:“真的,降火去燥。”
夜色深重,烛火不知何时被吹熄,房中只有一弯银月倒悬天边渗进来的微光。
谢杳枕在沈辞胸膛,懒懒地用手指勾勒他的肩膀,任他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给她顺着发。
沈辞忽然想起自己忘了什么,闲闲问道:“你发才说叫我去查哪个来着?”
谢杳描着他肩线的手一顿,狠狠戳了一下,留下一排指甲印才收手,“你听都没听清还应承下来?这么说,你从前应承我的是不是都是权宜之计一时哄着我?”
沈辞低低笑起来,把她抬起的头按回去,顺手挑了她一缕头发在指上缠着,“你陪我的时候还有闲心想着别的事儿,一心二用,四舍五入也就是移情别恋,我还未说你的不好,你倒是先说起我来了。”
谢杳白了他一眼,就他那无师自通的手段,还容得了她不专心?
她清了清嗓子,将话题扯回来,“郑华钧。”
“那个禁军统领?”
“是。”谢杳也挑来沈辞一缕头发,同自己的头发系在一起,随意打了个结,却不系紧,只随意抖一抖,头发又散开,她便又再系上……乐此不疲。
“依太子所言,去岁里实则我已斩断了穆远不少爪牙,兼之这一岁里,太子也没再藏着掖着,两人硬碰上,最后看来总归还是太子更胜一筹。穆远再蹦跶,也只是秋后的蚂蚱。”
沈辞摸了摸她发顶,又轻重得益地给她按着后颈,“郑华钧手里握着的是禁军,确是如今穆远手里最大的一张牌面。”
“不过,”沈辞一顿,又接着道:“你既是已说了,穆远已经蹦跶不了两天,往后是没有与太子相抗衡的能力的了,又何必费这番心思?”
谢杳手上一紧,竟将两人的头发打成了死结。她其实从未怀疑过太子才是最后穆家登基的人选这桩事——毕竟上一世里没他们插手,穆远也不曾真正撼动过穆朝这东宫的位置。
她叹了一口气,“若有朝一日太子即位,会冒着受天下人指指点点的风险,杀了他这手足兄弟,在开头便舍了仁君的名声么。”
“兴许他会,可我不想赌这一回。我想要的,是个实实在在,是个确切的结果。”谢杳慢慢将系成死结的头发分开,一不留神却扯到了自己的头发,登时倒吸了一口凉气,“我想让他死,更想让他死得名不正言不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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