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杳避让到一边儿,行了一礼,却见宁王走到她近前,似笑非笑道:“清潭居士瞧着精神不佳,可要注意休息。”
谢杳抬头看了他一眼,又行了一礼道:“不劳宁王殿下挂心。”
宁王笑意更深了一些,意有所指道:“也是,居士现下少睡一些也当得,毕竟日后有的是机会慢慢补上来。”
这话说完,他便往东宫里头走去,谢杳反复品了品他话中之意,没来由地便有些心慌。
进了四月,天气较之以往便稍稍热一些,可早晚仍有凉气,稍不注意便容易伤风。皇上年纪大了,身子难免差一些,被这天气一折腾便躺到了病榻上。好在无甚大碍,御医用药调理着,也只是精神不济一些罢了。
这一来朝堂上的诸多事务皇上便顾不太来,放了不少权给太子,叫他协理朝政。
皇上这举动下,谢杳这边儿是松了一口气,可宁王那边儿怕是便不得安生了。
人一老,本就容易感怀时光易逝,生亦须臾。皇上坐拥天下,唯独逃不过生老病死,巨大的落差下便寄希望于那些玄乎其玄的大道,也正是这念头牵引着,才使得方士之说久盛。
四月里净虚真人本就该亲送一批新制的丹药入宫,皇上这一病,更是觉出年岁不饶人,身子不如往昔康健来,便遣人去松山观催了一催,请净虚真人即日便入宫。
这些日子来谢杳同沈辞的书信从未断过,得知他那边儿虽是没什么得力的人手,又要同地方州府周旋,推进的也便艰难一些,可一应也都在向正轨上靠,想来不出半月,他便能归京交差,谢杳心下也稍稍安定了些。
从前於春雪同她道女孩子的直觉向来准得惊人时,她还嗤笑不以为意,可如今看来,这话最起码是能对一半的——那些好的预感时灵时不灵,那些令人坐卧不安的,却往往都能成了真。
四月初六,有百姓在京郊的麦子地里发现了一块儿样式古朴的写着字的令牌——传闻那块地先前是座土地庙,后来附近修起来一座更漂亮的土地庙,原本的那处也便荒废闲置,最终被开垦了出来。
要说去岁冬里那块龟甲的纹样,普通人还看不明白,那这块令牌上的字迹当真是平易近人得很。令牌被送进大殿上之前,坊间便已然传开了上头的话,自京郊始迅速蔓延开来,就连京中的小孩儿都能随口说来。
那令牌上写着:“妖女祸世,天灾人害,战乱不休,大兴亡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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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丹药
这消息传进谢杳耳朵里时, 她面上没什么波动, 将手中的茶盏搁回了案上,可抽手回来时,那盏只啜饮了一口的茶却倾洒出大半来。
雁归忙不迭拿帕子给她擦干了手,低声安慰道:“这些无稽之谈小姐也不必太忧心, 传上两天慢慢儿也就烟消云散了。”
谢杳摇了摇头,“这伏笔埋得够深, 显然是有备而来,怕是不能善罢甘休。自打去岁腊月里那块莫名其妙的龟甲, 就已然扰乱了皇上心绪, 皇上又惯来信这些,如今哪怕是一丁点儿火星子, 也能烧起来。”
莫说是皇上, 整个大兴对这些玄乎其玄的东西, 即便是不信,也是心怀敬畏的。除却她和沈辞——真论起来, 两人都是被这些东西耽误过的, 实在难有什么信服之心。谢杳被关在旧府中的那十二载, 还曾对净虚真人有不少怨言。
至于沈辞,她至今还记得, 他们第一回 说到这事儿上的时候,桃花树下那个少年骤然冷了眉眼,轻笑了一声,问她道:“你仔细想想, 这诸天神佛,何曾睁眼看过人间?”
“小姐心下可明白这事儿是谁做下的?”
谢杳微微颔首,“宁王。”肯煞费这番苦心来针对她的,放眼整个朝堂,也只有宁王了。
谢杳愈想心下愈是不安,去岁里宁王设宴那回估摸着已察觉出她和沈辞间有些不一般,这回沈辞出京剿匪亦是宁王奏请的,怕是有意将沈辞调了出去,好对她下手。
他这般布置,决计不是只想给她安个妖女的名头,该是还有后手备着。
谢杳深吸了一口气,原是想着先去趟东宫,不成想太子脚步比她快一些,已然进到了尚书府中。
听了下人通传,谢杳去到书房里,太子已然候在里头,来来回回踱着步子,见她进来,才停下步子,一抬手免了她的礼,开门见山道:“情形不太好,你这几日先消停些,不要有什么动作,孤替你想法子。”
谢杳心里咯噔一下,能轮到太子说情形不太好,那何止是不太好?
“皇上已然信了?”
“巧合得太多,”太子抬眼深深看了她一眼,“先前一样样是分开的,倒不觉着有什么不对劲,如今被这么句传言骤然合作了一处,委实令人存疑。”
天灾人害,战乱不休。自打她以清潭居士的身份出现在人前始,先是旱灾蝗灾,紧接着又遇上滇南造反,如今和谈一事迟迟定不下来,也是她的手笔。是以单单看这两句,倒是没什么错处。
谢杳皱了皱眉,颇觉得有几分好笑,“难不成殿下也信了?”
“孤不信,可这不代表孤心里就没有半分疑虑。”从最初谢杳在揽月阁上对他说的那些话开始,他便觉着这小姑娘不简单。初时对她是存了几分一探究竟的心思,后来……太子在心里头轻叹了一声,后来他便不晓得自己是怎么了。
“孤本想等你一个解释,可孤怕是穷极一生,也等不到了。”
谢杳抬眼看他,“以后若是有机会,我会给殿下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可不是现在。”
“罢了,你想给的解释,必然不是孤想听的那一种。”太子摆摆手,“言归正传。你且先安生两日,若是必要,孤会差人给你递消息,你先去京外避开风头。”
“都到了要出京暂避的境地?”
“父皇这两年着实有些阴晴不定,无论先前对你多么高看一眼,若是一时心念一转,你便得成了路边一具枯骨。与其如此,不如避开锋芒,孤在京中周旋些时日,时机成熟再将你接回来。”
谢杳略一迟疑,“我走是容易,可我父亲母亲……”
太子打断道:“本就是坐不实的事儿,牵连不到他们身上。更何况今时今日谢尚书在和谈一事上举足轻重,父皇还拎得清。”
谢杳刚放下半颗心去,便又听得太子道:“净虚真人今日回了松山观。”
他这回走得倒快,按往常的惯例来说,皇上都是要留他在宫中小住几日的。谢杳猜到怕是与她这事儿断不开联系,问道:“我师父可是为我求过情?”
“为你求情?净虚真人做得可不止。”太子似笑非笑,“再说你若是真出点什么事儿,他也不能全身而退。反之亦然,师徒一体本就是一损俱损。”
他这话意有所指,谢杳想起在松山观时撞见沈辞那事儿来,心里也明白几分。
“总而言之,听宫人说,净虚真人走时,父皇的面色并不算好看。”
谢杳思索了片刻,抬头道:“殿下能否帮我一个忙?”
太子挑眉看她,“准。”
“盯着宁王那边儿,切莫叫他将京城里的消息抖落到沈辞面前。他那边儿这时候容不得有差错。”
太子懒散瞥她一眼,“下不为例。孤早先便说过,与他相干的孤不会伸手。”
谢杳行过礼颇为真心实意地道了谢,时辰也不早,太子回了东宫,她便又吩咐了雁归,叫她将沈辞京中留的耳目皆好生安排一番。
历来只要是她出事,沈辞便乱得不成章法,往日还好说,可这时候正是无数双眼睛紧盯着他的时候,实在冒不得这个风险。
雁归也明白此事轻重,没再多说什么,领命退下了。
宁王这一招着实有些防不胜防,谢杳叹了口气,命人取了纸笔来,一口气写出五封信,按时间一一叠好,收到匣子里。
雁归将谢杳交代的事儿都布置妥当回到尚书府时,天已然黑沉沉的。这几日天气便闷得慌,今日入了夜反而刮起风来,初夏的热气被一扫而空,穿着太单薄甚至还有些冷。
谢杳坐在案边,看着下人将门窗皆掩好,庭院中的东西也一样一样收回去,早先压下去的那股慌乱劲儿翻了倍地反压回来。
有仔细的婢女取了件轻薄的披风来搭在她身上,月白色的织锦,上头绣得是风荷,虽是素淡了一些,却也有些韵味。
谢杳一手握着披风领口,一手推开了一扇窗子。风争先恐后地涌进来,案上没收拾起来的宣纸被吹起一角来,幸得有方镇纸压着,才没吹落满屋。
“山雨欲来风满楼,今夜得有场大雨。”谢杳的披肩被风鼓起,更衬得整个人细瘦如笔锋里藏着的墨钩,伸出一只手去关那窗户,袖口顺着小臂落下去一些,露出一截皓腕。
风太大,谢杳一只手未能关上,索性松开握着未系的披风襟子的手,窗户合上那一瞬扬起的风吹落了她身上那件披风,她也恰在这时候半转过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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