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怕了?我担心的是……”撞上他窃喜的目光,她硬生生咽回最后那个“你”字。
灯火下,容非笑得欢畅,如溢满了月季花的甜——她口口声声说怀疑他,实则担心他,唯恐他遭人伤害,不惜夜探东苑……这心口不一的秦姑娘!
秦茉被他莫名的喜悦闹得一头雾水,定住心神,犹自记起被他推撞之际,帽子滑落,似有什么掉到栏外花丛中。她抬手摸了摸发髻,惊觉竹节纹的碧玉发簪失了踪影。
祸不单行!被人逮住,还丢了心爱之物!
她小嘴一撅,闷气顿生,探头张望,然而夜浓如墨,仅凭那微弱灯火,如何透进密密层层的灌木丛?
“怎么了?”
“都是你不好,”她轻哼一声,“我发簪丢了!我娘留给我的玉簪子!”
容非歉然,柔声道:“我去添个灯,帮你找找。”
秦茉生怕引来东苑的仆役,届时传出他俩静夜幽会,恐怕跳进长宁河也洗不清,忙道,“算了,明儿再说。”
事实上,明日她该以何种理由来寻发簪,也是个大问题。
容非明白她的顾虑,淡笑道:“时候不早,我送送姑娘。”
“才不要你送!万一被撞见,鬼知道会有什么传闻……”
“无非是——姑娘趁夜静无人时悄悄来找我。”他洋洋自得地翘起嘴角。
秦茉气炸,不想再搭理他,板着脸,一语不发,步幅比平素大了些,直径从他身旁快速绕过。
容非深知踩到了她的尾巴,笑吟吟地伸手扯住她袖子,意欲挽留,不料夏裳料子薄……“嘶”,他手里多了半截素绢纱。
“你、你……”秦茉虽知此乃无心之失,依旧恼得七窍生烟,抢过那袖口,赶忙以披风捂住裸露的手臂,“找死?”
容非总觉今夜糊里糊涂,数次做出非常之举,不知该如何圆场,顺手折了一枝月季,歉然道:“容某给姑娘赔不是。”
秦茉啐道:“摘我的花给我赔礼?” ”下回……去别的地方摘。”
还有下回?她斜睨他一眼,避开枝上尖刺,接在手中,眼见粉妆楼月季重重花瓣包裹如团,沾染露水,兼之浓香四溢,甜香入心,她唇角氤氲出一抹笑意:“你别乱逛,小心被人掳走抵债。”
容非笑颜舒展,噙笑应道:“嗯。”
目送她快步拐出走廊,融入零星灯光的花园中,他静立良久,全然忘却寻食那回事,折返至阁子取了一盏油灯。
……
夜里,花儿幽香严重干扰了秦茉的睡眠,害得她梦见自己一直在花园里闲逛,而折花人相伴左右,谈笑风生,眉宇间尽是宠溺。
见鬼了……这花有毒。
大清早,她披衣下床,满心想借故去一趟东苑,假意遗落发簪,好让仆役拨开灌木丛帮忙捡回。
梳洗完毕,她用过早食,吩咐翎儿、慕儿去忙活别的事,而后独自步往侧门。木门开启后,半丈外的碎石道上,有一挺拔身姿立于白色院墙下,青白袍子似烟岚漫远山。
梦境宛若重现,秦茉骤然一惊,心里发虚。
见左右无人,容非粲然一笑,打了个招呼:“姑娘,好早。”
秦茉暗觉他眼下泛青,略有些憔悴,正要相询,他从怀中摸出一物,递至她面前。
他宽大的掌心多了一竹节纹碧玉发簪,晶莹透痛,飘着翠色,分明是她昨夜遗失的,却略有不同。
秦茉狐疑,拈起发簪细看,原来簪头缺了一角,又被打磨圆滑,且多出几片竹叶雕刻,显得更生动趣致。
看样子,昨夜一摔,簪子磕破了口子,是容非连夜磨好。至于竹叶纹理……不仔细看,难以辨认那位置曾有小小磨损。
抬目望向容非缠了绷带的左臂,以及他眼睛下方的青痕,秦茉内心滋味无以言表,说不上是甜、是暖,或是羞赧。
瞬间,她只觉喉底艰涩,缄默片晌,嗓音嘶哑:“谢容公子为我寻回发簪,还妙手修补,我……我……”
容非被她瞧出破绽,两颊发烫,故作轻松地笑道:“举手之劳,姑娘客气。”
秦茉不是傻子,自然晓得打磨玉石得多大功夫,且这纹理精细规整,岂是单手能完成?定然要忍住左臂伤痛,耐着性子一点点精雕细磨。再者,发簪落在带刺的月季花丛内……
见容非谨慎地把手藏回袖内,她心下一凛,顺手将玉簪插到发髻之上,也不顾是否插歪了,趁他毫无防备,猛地一把拉起他的右手。
容非吓了一跳,赶紧往后退。而秦茉反应极快,不由分说,迅速掀开他的袖子。
他的手背上清晰可见三条划痕,其中一道已刮破了皮,残余淡淡血迹。
傻子!
秦茉眼中腾起水雾,心如被猫爪子挠了挠,依稀有酸痛与酥麻感蔓延至四肢百骸。
容非窘迫缩手,强笑道:“姑娘如此热情主动,倒教容某始料未及。”
“还贫嘴!”秦茉翻了个极其优雅的白眼,随即垂眸掩饰眼角的微湿,“走,到我那儿上点药。”
作者有话要说:
秦小茉:想方设法讨好我,又死活不认,安的什么心?
容小非:她关心我、担心我,想尽办法摸我、占我便宜,唔……我要不要从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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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翎儿,去把药箱拿来。”
秦茉带领容非回到主院,因秦家仆役分别到馆子和酒坊帮忙,除了在角落里看蚂蚁的小豌豆和丫鬟外,仅余采摘竹叶心的翎儿可使唤。
“姑娘受伤了?”翎儿放下小竹篮,回身抢上数步,眼看她身上无血迹,稍觉心安,再观一侧的容公子,疏眉朗目,湛湛风华,纵然与姑娘保持距离,仍如一双俪影。翎儿浅笑着福了福身。
昨日信誓旦旦说不考虑别的男子,第二日又一大早带人回家,秦茉觉得脸被打得好疼,催道:“快去拿药。容公子帮我捡东西,不小心把手弄伤了……”
翎儿对容非印象颇佳,听闻他为姑娘受伤,当即应声而去,
容非虽曾穿梭于东西两苑,亦在北院住过好几日,但秦家人居住的院落则是头一次进入。环视四周,他望向东面院墙边上的书斋,问道:“姑娘,东苑阁子所对的……就是楼上书房?”
秦茉自是记起前些天,贺祁趁大伙儿忙活去了,偷偷摸摸潜入,还被对面阁子的容非瞧得一清二楚。眼下这么一提,她若不请他小坐,倒显得她和贺祁更亲近了。
“容公子乃风雅之人,切莫取笑我这小书斋简陋粗俗。”秦茉做出请的手势,邀他到书斋一楼小厅,遂吩咐厨房备些茶心。
绕过百鸟酸枝五扇屏风,内里四椅一榻,陈设雅致,案头的掐丝珐琅铜炉腾起袅袅淡烟,暗香若有若无,甚是清雅。
容非并未急于落座,细观壁上高悬的《秋山图》,重山复岭,茂树烟岚,蓊郁深秀,浑厚华兹,乃前朝大家之作。他与秦茉聊了几句画作相关,讶于她对此亦有了解,不似旁的商户之家,只将名画当装饰。
翎儿取来药箱,为容非的右手抹了药,又揭开他左臂的纱布,清理一番。秦茉见其左臂已消肿,紫黑色转为淤青,大有好转,心下安稳了些。
待上好药,慕儿从厨房端来莲蓉馅饼和榛子香酥,奉上天目茶后,与翎儿候立一旁,互相使了个眼色。
秦茉观察细微,从小丫头的神态已推断出她们所想——姑娘对容公子果然青睐有加。可她还能怎么办?容非大大小小的伤,既自找成分,但又因她而起,要不闻不问不理不睬,很难。
二人坐了两盏茶时分,闲谈之际,秦茉暗觉外面多了窥觊的眼光,但立刻请容非离开,太不近人情,借口说有书上疑难请教他,领着丫鬟同上二楼。
穿过数排檀木书架之间的通道,容非的视线被乌沉木案上的葵花笔洗牢牢吸住了。灰釉开片纹均匀,釉汁厚润,金丝铁线,除去几块边角残缺与裂痕间的灰色缝隙……像极了那日他砸向贺祁的哥窑笔洗!
他的右手不由自主往前伸,忽被秦茉素手一挡,“别碰,刚修复完毕。”
秦茉捡回破碎瓷片,一则觉得古物损毁太过可惜,二则若不是容非出手,她势必与贺祁闹得见血才会罢休。她命人重新粘好,抱着“碎片也值点钱”的心态,留作纪念。
然而容非闻言,心中大乐:她特地邀他到主院上药,还请他上楼,原来是为了炫耀她修好了他的笔洗!姑娘家的心思,当真迂回曲折。
秦茉被他既感动又隐藏戏谑的眼神瞅得发慌,满心皆是同游花园的夜梦,茫然不知为何会一步步走到了目下的境况,若即若离的暧昧情愫,到底自谁而起?
说是请教,她只好翻开画论,挑些疑问,与容非聊了一阵。
她纯属没话找话,神思不属,浑然不知这在对方眼里,又成了借故亲近的伎俩。
窗户洒落的日影交织着案前灯火,落在她媚而不妖的玉容上,使得她嫣红娇润的唇瓣更摄人心魂。
容非努力定住想入非非的心,艰难从她勾人的娇颜挪开眼目,特别留意书斋内的抽屉和木匣子,细看全是一两年的新锁,并无陈年旧锁。
看来,他所寻之物,不在他找了许久的东苑,也不在书斋。
原本他与秦茉已到了互相打趣的程度,偏生丫鬟们杵在两旁,不但秦茉言语上客套,他也得摆出谦谦君子风范。
喧闹起于西窗外,打断了秦茉问话,她端起茶盏浅啜一口,抬眸望向慕儿:“何事吵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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