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光包裹着的,是一株植物,起码看起来像是。普通的长叶片之上,蓝色的如同麦穗一般的花静静绽放。每一颗穗粒,都流转着奇异的能量。
“这是什么?”
“这是灵智之草,我的力量结晶。”
克洛斯贝尔特别任务支援科所属大楼楼顶上,看似只有九岁的小女孩凭空造出了一株植物,将它推进了身旁那个幽灵般少女的身体内,消失了踪迹。
“虽然我已经修复了你身体的损伤,但是当你回到那边的世界后,我的力量就会随时间或创伤的增多慢慢衰弱,你的身体会逐渐失去生机。但有了它,你身体的时间会被永远固定在这一刻。不管怎么样的伤害,只要灵魂还在,都能恢复如初。”
明明只是几年前的事,现在想来竟是像过了几百年那般遥远。厉依收回飘远的思绪,毫不犹豫地将灵智之草推入了他的体内。
培养槽中的银色药液如同被滴入了催化剂一般沸腾起来,疯狂地朝那人的身体内流去。十分钟后,银色的液体再次变回了澄清,沉睡在其中的人睫毛颤动,慢慢睁开了眼睛。
厉依一挥手,完成了使命的培养槽炸裂开来,水也流了一地,只有那已经慢慢恢复意识的人还漂浮在半空中。他似乎想说什么,嘴唇翕动却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
“身体还需要一定时间来适应,不要急着说话。”她将准备好的衣服取出来,先帮他把身体给裹起来。他就像是一个喝醉了酒的人一样,意识清醒,却无法指挥身体,只能瘫在那里。
“……依……”
“我在,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她很紧张,生怕这个身体有什么问题。
“小……依……”他颤颤巍巍地举起手来,终是碰到了她的脸。
“你,叫我……什么?”她闻言手下一顿,还未系好的衣带滑动。
“我从未,忘记……我一直,和你在一起……”
虽然只有一魄,但她的一切,他都看在眼里。她的努力,她的彷徨,她的绝望,她的愿望,他全部都一清二楚。他们之间再也不需要试探,不需要猜忌。
“初……篁,我好想你,我好想你!”她抱着他崩溃地大哭,眼泪就那样滴落在他的手背上,浸湿他的掌心。“你怎么能忘了我,你为什么要忘了我?”
怎么会不在意,怎么可能不在意?那几乎是她整个人生全部的回忆!
但她不能让姬少言感到不安,所以只能在梦里一遍遍地走过去一起走的路,看过去说好要一起看的风景,念着过去那个熟悉到刻骨的名字。
多少次差一点冲口而出,她都硬生生地咽回去,让那句话烂在肚子里。
她不要姬少言,不要太子长琴,她只要她的厉初篁!
但是姬少言已经不是厉初篁了,但他仍然还是太子长琴。她不能说,这样的话太自私了,她必须毫无保留地接纳他的一切才行,即便是对她毫无记忆的太子长琴!
“抱歉,小依,都是我的错,不要哭。”他的声音已经变得顺畅起来,手却还是略显笨拙地替她抹着眼泪。“不要哭……”
“呜,初篁是笨蛋,是坏人,是骗子,是混蛋!”因为词汇量的问题,她翻来覆去怎么讲都是这么几个词,一边哭一边喷。
“好好好,我是坏人,是混蛋,你不要哭了。”
“反正你都不管我,我连哭都不能哭一下吗?”最后,终于进入了无理取闹的阶段。
“……不准哭了。”
闻言,厉依一哽,眼泪一下子收住了。
“你竟然凶我?”
“比起哭,不是还有更重要的事吗?”他唇边扬起笑容,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小依,让你久等了,我回来了。”
“恩……”她闷闷地应了声,把头埋进他的颈窝。“回来了就不准再走了!”
“所以,你也别想走。”厉依闻言一僵。
什么?
“我说过,我一直与你在一起。”他慢慢坐起身来,将厉依扣在自己怀里。“所以你在想什么,你在做什么,你听过的话,见过的人,我全都一清二楚。”
“初篁,你在说什么啊?我,我不明白……”
“我在说你的寿命还剩下多久的问题。这样说,你可否能想起来?”
他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厉依根本不可能再继续装傻下去。
当初琪雅将灵智之草给她的时候,她就已经做下了决定。
“那……如果我把它给初篁用了,会怎么样?”她答应过他,要做一具不老不死的身体,然而人体炼成之术是有缺陷的,没有琪雅的力量,造出的身体只能保持三个月的生机。
“在你将它从你的体内取出后大约1个小时之内,没有那种力量的支撑,你就会衰弱至死。到那时,我也救不了你。”琪雅有些哀伤地看着她,“你真的决定,弃而不用吗?”
“恩,我死而复生,只是为了这唯一的目的。”
闻言,琪雅低头看了眼厉依左手上的指环,那指环只微微地散发着盈盈白光,似乎想要争辩什么,可惜它的主人并没有察觉到它的变化。
“是吗?那,我只能祝你梦想成真了。”
没错,她骗了姬少言,她隐瞒了他人体炼成中最重要的部分。那个用来保持他灵魂和肉体永存的核心之物,就是维持她生命至今的东西。
这是一个非常非常简单的二选一的问题,甚至让她没有丝毫犹豫和彷徨的余地。
她为他准备了一切,不是为了事到临头只给他短短三个月的自由。
她早就已经死了,活到现在不过就是为了这一步,从迈出第一步开始就已经没有了后悔的权利,何况她一点也不为此感到不平。
“既然你已经知道了,那我们就不要说这个了。”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与其浪费在这种无关紧要的事上,不如做点其他的,说点想说的话。
“你现在是不是在想,这事已经毫无转圜余地,与其为此等无关紧要的事争执,不如说点别的?”
“……”全中,她无言以对,这个人一直都非常了解她,比她自己还要了解她。
“既然如此,那我来问问你。”他捻起她的一缕长发,绕在手指上。“小依你觉得,对我而言,最想要实现的愿望是什么?最想得到的东西是什么?”
“如果可以的话再也不用渡魂。不管是活也好,死也好,记住也好,遗忘也罢,全部都由自己来决定,再也不受任何事物的干涉,彻底自由。所以,最想得到的应该就是封存一半灵魂的焚寂。”
“所以,在你看来,如今我的愿望已经实现了?”
“……”虽然是这么想的,但是他的话听不出来喜怒,总觉得如果说了是,那后果可能不堪设想。现在明明已经没有时间了,为什么他还要纠结这些没有意义的问题?
“所以,你觉得你可以功成身退,留下我一人,在这尘世间一个人游荡?”
“你的时间还很长,总能遇到更多的人。他们不会再将你当做怪物和异类,你是神仙,不会再因为那个原因而被厌弃。你会彻底脱离天道的控制,不再受伏羲寡亲缘情缘的诅咒影响,可以做你想做的事,喜欢你想要喜欢的人。家人什么的,想要多少都可以,所以你不会觉得孤独的。”
对,所以就算没有她,他也可以好好活着,一点问题也没有。以他的风华,会有无数人前仆后继地关心他,爱护他,给他他想要的一切。就算不是她,也没关系!
“你真是这么想的?”
“对。”
“那你可还记得,你曾说过,待我换好了身体,便与我成亲?”
“那是……”
姬少言并不知道,他与她根本就没有未来。
她许下的关于未来的一切,都是谎言。
不,也不算是谎言,起码如果能活下去,她都希望能够成真。
正因为这是永远不可能会发生的事,她才敢宣之于口。
即便是到了这一刻,她也不想因为她的死而造成厉初篁一丝一毫的损失。
“厉依,你真是一个自私透顶的人。”
他猛地将她的身体拉开,推出去。
“总是这么随随便便地就死去,随随便便地为我定下我想要的一切,自以为是地给我指出将来的路。你有没有问过我,我到底想不想要这样的未来?”
“我……”
“不要拿你的自我满足来衡量我的一切!”
“对……不起。”她努力了这么久,付出了这么多,在他看来原来只是一厢情愿的自我满足吗?“虽然如今再问已经晚了,那初篁,你到底想要什么?”
“呵,你真的一点也察觉不到?”
“……”怎么会呢,她怎么会完全察觉不到呢?但是不可以,不可以啊,因为如果这个答案真是她所想的那样,那他注定会再次失去一切。
这样的结果,这样的未来……她努力了这么久,不是为了走到这个地步的啊!
“只要不说出口,只要装作不知,便可以当做没这回事吗?”他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来,看着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只觉得心痛难当。
“那我告诉你,这世间广阔,生灵不知凡几,但你厉依只有一个,我的亲人,我未过门的妻子也永远只有你这一个!其他的人再多,再好,我也不要!你听明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