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天色越来越黑,陶湘咳嗽了几声,在无人的院门口踱来踱去,还打了好几个喷嚏。
正当她终于耐不住,准备去屯口的时候,却被院里的人发现了。
“陶知青回来啦?咋不进屋子?”西厢里作陪的婆婶们满面笑意问道。
旮沓屯今天有县里的人来找陶湘的事她们都知道,本着拿第一手资料的心思在四合院热热络络说了一下午话,也是看着时间不早,得回家做饭这才出来,恰巧就遇上了徘徊在外的陶湘。
“是啊,外头多冷,快跟我们说说……”这些人倒不急着走了。
身姿纤弱的陶湘被拉进了西厢,而陈阿婆和果果一早就在屋子里张望着等她回来。
可还不及陶湘说些什么,却见原本干净的西厢堂屋被吐满了瓜皮壳,这也就算了,自己的小隔间也明显被人打开进入过。
里头的摆设有些杂乱,床单褶皱像是被掀起过,床底下的匣子也半露着,一看就是被不少人动过了,连原样也不给她恢复,就这么草草拾掇了下,地上甚至还落着不少雪化了的泥脚印。
几个婆婆不以为意,继续用着夸耀的语气说道:“县里来的领导们指明要见陶知青你,还夸你住的地方收拾得干净,是个整洁人……”
陶湘只觉得自己额角的青筋在闷闷直跳,连带着堵塞的鼻子也气息不畅起来。
这些总归不可能是县里领导弄的,估计就是屯里人给她找军服时翻的,一想到自己隔间里的东西给人瞎摸瞎碰,乃至捡不起眼的浑水摸鱼,陶湘就觉得气恼,这都叫什么事。
婆婶们不知道陶湘正努力压抑着自己的脾气,依旧七嘴八舌地谈论着,自顾自笑闹不已。
正当陶湘怒气快憋不住时,院外头忽然传来了人唤她的声音:“陶知青,篓子给你带回来了!”
第四十八章
帮陶湘把篓子带回来的是两个换班回来的知青, 也不知顾同志是怎么操作的,他们只当陶湘是将背篓寄存在了店里忘记拿走,其他一点没起疑。
“陶湘, 你买了什么呀?怪重的。”中午时见过的女知青甩甩手,好奇问道。
虽然一路上坐的顺风牛车, 下来也是男知青在帮忙背,但脱卸的时候她也是搭了把手的。
而这个沉重满当又被用布严实遮盖上的四五十斤竹篓自然又引起了四合院里婆婆婶婶们的注意, 只见她们不住打量着, 嗓门大极了,同样在问:“是啊, 里头都是什么啊?叫俺们大家开开眼……”
小小院子里围着的人有屯民有知青,每个人都驻足看着,好像不弄清装的什么就誓不罢休的样子。
在十数双眼睛的盯望下,陶湘再想低调也不能,只得索性掀开充当篓盖的布, 露出里面的东西好满足别人的好奇心,免得被人诟病揣测。
她掏出了两小把橄榄糖分给两个知青当谢礼, 一边简单解释了一下:“是我去镇上买的粮食……”
篓子打开, 里面装着什么一目了然,都是些印有供销社字样的纸包, 最底下似乎还有一个圆墩墩黑乎乎的麻袋,瞧着颗粒细碎沉甸,不知装的什么精细粮。
因为拿糖,陶湘开了其中一个纸包, 里头满满都是用白紫色单薄糖纸滚扎起来的大咸橄榄球,湿漉漉的酱色浆液半浸出糖纸,让人不禁看着就口齿生津,想来其他的纸包里也尽是些精贵的吃食。
原本还鸡鸡噪噪的婆婶们深吸了一口气,场面顿时安静下来。
就这些在她们旮沓屯条件顶好的人家里,都是逢年过节走亲送礼才拎去涨脸面的礼品,一丁点也舍不得自己吃,而在陶知青这仿佛就只是日常吃用的物什?
未免也太奢侈了吧……
两个知青心里也不约而同这样想着,他们握着手里的糖包没有说话,只看着地上的背篓猛瞧,像是懵了圈。
之前因为安家费的事同原大队长和社员们闹得不愉快,屯子里每个月初只会给他们知青约定好的三十来斤粮食定量,但那些都是次级红薯等等粗粮,且秋收的时候遭遇大雨受过潮,大多发烂发霉,口感糟糕至极。
知青院里的知青们只得混些冬菜一起烧大锅汤糊弄糊弄肚子,不至于饿死,至于有些人想要吃好吃饱些,还得自掏腰包另开小灶,免不得写信叫家里寄钱寄票补贴。
不过亲人寄来的钱票也有限,绝大部分知青在城市里的家中兄弟姐妹甚多,由此可分摊到自己身上的资源就极少,更别提一些本就家里情况困难的。
知青们这场上山下乡运动与其说是共同建设新农村、接受贫下中农教育,不如说就是“忆苦思甜、白白受难”来着。
“这得花不少钱和食品票吧?”问话的女知青倒吸口气,说出了大家伙的心声。
旮沓屯众所皆知,城里来的陶知青手头阔绰、花钱大方,租赁了陈家的隔间住着,甚至还特意去木匠那买家具桌椅布置,连带独户祖孙俩也受到她的关照,提高了不小生活档次,乃至用的燃料都不是普通木柴,而是煤炭。
但奇怪的是,她手里的钱跟票好似花不完用不尽?
见这回是彻底瞒不下去了,陶湘也有心理准备,以前她不说是怕被人惦记打主意,但现在她在旮沓屯地位拔高,说出去也无所谓。
“我父母都是烈士,所以作为家属,我每个月都可以领到国家发放的补助,平日里买买东西是够用了……”具体多少陶湘没说,但看她往日做派显然不会少。
话音刚落,四合院突得又一阵惊诧哄然,众人只以为陶知青手中看似怎么也花不完的钱票是从城里带来的,谁曾想烈士津贴竟然都掌在她一个女娃子手里。
月月能领到的钱粮不菲,家里的大人爷奶也肯?
陶湘此刻没耐心理会别人的碎语,她还在生气自己的隔间被翻踩得一塌糊涂的事,因此只对男知青说道:“帮我抬屋里去吧。”
“成!”被点名的男知青高兴地将手里的橄榄糖塞在衣兜里,弯腰准备去抱篓子。
周围一群婆婆婶子也连忙主动讨好地围拢上来搭手:“陶知青,俺也帮你……”
看着自己的篓子被几双手争先恐后抱着,陶湘:“……”
像是知道了什么大不了的秘密,进屋的众人个个换上了恭维的面容,也不着急走,你一句我一句一个劲地问陶湘家里的事,像是要挖出她的祖宗八代,实在扰得人不胜其烦。
最后还幸亏陈阿婆出马,以要做晚饭为由,把所有人请了出去,陶湘的耳根子这才落了个清净。
折腾这么久,外面天几乎完全黑了,想起自己的屋子还没收拾,陶湘拒绝了陈阿婆好心要帮忙的提议,勉强憋着气点了两只蜡烛开始独自归整。
蜡烛用的料好,火苗极大,照得隔间里亮堂堂的,可陶湘的心却明亮不起来。
地上的干泥印被铲下扫尽,连同床底下翻乱的铝箱和箱匣也需要重新安放。
前夜拿首饰匣子的时候,陶湘用来装夏季衣物和贵重物品的行李箱恰巧没有上锁,因此别人来开时很容易就被打开了。
不出意外,里面的衣裳杂乱,一些原本归纳好不穿的夏衫被翻得不复平整,连同放冬衣的木箱子也同样被人翻看过,箱子里乱杂杂一大团。
更别提放吃食的食匣子,里头最上边的蜜枣跟糖块都不着痕迹少了一些,也不知进了谁的嘴里,瞧得人头疼火大。
陶湘一边一样样重新折叠盘点,一边不免庆幸自己之前开动首饰匣的时候嫌麻烦就直接放进了空间。
好在乱归乱,但丢的不过是点吃的,陶湘又重新查看了一遍,见重要的物品一件没少,这才彻底放下心。
“那帮馋嘴的!”陈阿婆知道了这件事顿时又气又急,也有觉得自己没有帮陶湘看好东西失了职的坐立难安。
眼见老实的陈阿婆一副恨不能下一秒就上门去找人算账的模样,陶湘连忙阻止道:“这哪里找得到谁干的?白天进来的人多,是断然不会有人认的……”
贸然一个个找上门,只会做无用功,也徒白引起反感。
“也怪俺腿脚不好,果果人又小,拦不住……”陈阿婆解释的时候满脸懊恼,还亏了她喊堂侄女陈丹桂看着,结果还是被人偷摸走东西。
“跟阿婆你没什么关系,是我今天出去的时候没有关好自己的门。”陶湘吸了吸鼻子,感冒后的鼻音浓重得像是委屈哭泣过。
当然并不是,却惹得陈阿婆内心更愧疚了。
在陈家住了小半年时间,尽管生活窘困条件简陋,但陶湘着实闲静惯了,原本箱匣房门上锁的习惯也不知丢到了哪去,这才遭了这么一件糟心事,以后是不敢再忘了。
想着这些的陶湘深吸一口,又吐出胸口小半口郁气,一时没有再说话。
陈阿婆也气得很,西厢里的气氛一时冷凝下来,只有安静待在角落里的果果一双晶亮眼睛眨动不已,想说些什么挪动唇瓣又踌躇胆怯的样子。
突然,屋后极清晰的“吱嘎”一声木门响,隐隐有含糊不清的男人交谈声传来。
是顾同志回来了。
意识到这点的陶湘心里倏地欣喜起来,糟糕的情绪刹那烟消云散,她忙返回隔间从背篓里拿出本来要送给顾老的盐糖,兴致勃勃揣着准备去后头牛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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