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婉在里头看病时他在外面走廊等,他看到形形色色的人,他们看起来就和外面的人没什么两样,但手上都提着一些药品袋子。
医院大厅有一些关于精神类疾病的报刊杂志,他等的无聊就拿起来看了。上面很多字还是生僻字,他看不懂。
他卷了一张宣传知识单回家,一字一字的在字典上查找翻译。
就这样,他才对抑郁症有了一点点的概念,对妈妈生的病有了一些些了解。
林婉生病的事情没有瞒太久,其实周遭的大人都知道他们家的情况,但他知道,那些大人肯定不懂什么叫抑郁症,在他们眼里林婉应该是精神上出现了问题,类似于大家所说的精神病,这种精神病并不是医学上的统称,而是一种带有侮辱和讽刺意味的形容词。
如果岑曦仔细想的话,应该能想起,曾经在某天的晚餐桌上,蒋心莲岑兵也讨论过林婉的病,可能当时的她年纪太小,听不懂,也不想听。
她从来都不喜欢听大人们讲啰里八嗦的琐事。
于是,只有她一个人不知道林婉生病了。
他话说一半,岑曦问道:“那什么是抑郁症?”
林延程简单笼统的回答道:“抑郁就是心情低落,思维迟缓,没有什么特别感兴趣的事情,甚至会变得讨厌这个世界,最后……可能会像妈妈一样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
岑曦被震在那里,隔了很久,红着眼眶问:“阿姨怎么会得这样的病……”
林延程垂了垂眼眸,“可能妈妈心事太多了。”
“程程,你以前怎么没和我说?”
“我不知道怎么和你说……”
他并不觉得林婉生了这个病很难以启齿,他只是连自己都无能为力,他帮不了母亲什么,他也一知半解着。
况且这几年他能察觉到,林婉是想努力好起来的,她努力的做一些惬意的事情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和心情,她像正常人一样生活着,会笑会哭,如果不是这次她毅然决然的走了,也许连周围人的都要以为她好了吧。
而岑曦耳边突然回荡起刚刚林延程的那句:“妈妈真的走了。”
她的眼泪啪嗒啪嗒就掉在牛仔裤上,成了一滩滩深色的圆点,再也抑制不住的哭了起来。
那种空洞的感觉侵袭了她。
当她踏入林家院里,发现棺椁没了的时候,当她上了二楼看见空荡荡的房间的时候,当她坐在这里回想林婉对她的好的时候,那种空洞的感觉非常强烈。
他们真的失去了林婉。
岑曦抽抽搭搭的说:“以后再也没有人做糕点给我吃了,也没有人教我画画下棋了……程程,我一点都不希望阿姨走,我想每天每天都看到她,我可以陪她说话的,如果早知道……我一定会陪她多说话的……”
林延程有些哽咽,轻轻叫她的名字,她却越哭越凶。
岑曦小时候还是很容易哭的,弄疼了会哭,和父母置气会哭,可后来渐渐长大了,人总是学着隐藏那些低落的情绪,她有过红了眼睛,可却很少会像现在这样哭。
林延程解下围在腰间的白色孝服围兜,把干净的一面翻出来,折成方块递给她。
“擦一擦。”他轻声说:“别哭了,曦曦。”
岑曦接过,把脸埋在围兜里,呜咽着。
很久很久,她才平息了下来,满脸泪痕的看着他。
天已经黑了,弯月静悄悄的挂在上头,星辰闪烁着,薄雾似的云纱轻轻飘过月亮,眼前的麦浪,梧桐树,都成了月下剪影。
林延程缓慢的说:“我想妈妈只是坚持不下去了,她想解脱自己。”
他想,到这种程度的话,算是解脱吧。
“那……阿姨在天上会开心吗?”她泪眼婆娑的问。
“应该会吧。”
“那你呢?你怎么办?”她鼻头一酸,眼泪又溢了出来。
林延程一愣,心头也有些酸涩。
虽然他不愿意失去她,但他希望她能真的变得开心。
可他现在变成孤孤单单一个人了,即使有爷爷在,可是爷爷和父母总是不同的。
岑曦泪汪汪的看着他,“程程……”
她不希望林婉离开的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不愿林延程变成没有父母的小孩,他的爸爸已经不再见他了,如今林婉又走了,会很孤独吧?
她几乎能想象那种孤立无援的感觉。
岑曦二年级的时候家里发生过一件大事,那是她第一次看到父母吵架。
周末中午她在家里看电视,妈妈突然提前回来了,还没等她弄明白,后脚爸爸也回来了。她想着应该和她没多大关系,就又跑进房间看电视去了。
没过一会,厨房传来乒乒乓乓碗碟被砸碎的声音,她听得胆战心惊,好奇的走到房门口,扒着听动静。
“婊|子!你这个婊|子!你就是想害死我!”门外岑兵怒气冲冲的喊着。
这种侮辱性的词语岑曦听的懂,岑兵经常用这两个字形容奶奶。
她想,难道是奶奶又惹爸爸生气了?
可是那头传来蒋心莲的泣不成声。
岑曦推开门,看到蒋心莲坐在长凳上,哭的连话都说不成,一脸的倔强和委屈。
周围的邻居听到动静闻声而来,纷纷劝阻。
那天,说来也巧,林延程陪着林婉去医院了,他们不在。
邻居问道:“这好好地吵什么?”
岑兵火冒三丈,说道:“明知道我今天发烧,她早上还让我去做工!我今天爬架子差点从上面摔下来摔死!她不就是想害死我吗!婊|子!”
蒋心莲闷声不语,眼泪哗啦啦的往下流。
岑兵手一扬,“离婚!我要这个婊|子离婚!孩子我不要了,你带着养!马上就离婚!”
蒋心莲这才发话,“离婚就离婚!你以为我跟了你以后过过好日子吗!”
站在门口的岑曦一怔,望着这个口口声声说爱她的爸爸,她一下子哭了起来。
她哭的没有声音,默默退回房里。
她发现,其实爸爸可能也没有多爱她。
她好像理解了一点林延程。
原来,被抛弃是这种感觉啊。
所以岑曦能想象,假如她当初真的被爸爸抛弃了,现在妈妈又走了的话,她一定会觉得非常孤独,不知所措。
她不想林延程陷入这种情绪,可偏偏她什么都帮不了。
第5章
五月的晚风还是有些冰凉的,两个人坐在石板上,被风吹得鼻头都凉飕飕的。
他们的对话被匆匆而来的蒋心莲打断。
那头林家院里仅剩的一点宾客都走了,剩下一些残渣需要整理,邻里之间,能帮把手就帮把手,蒋心莲匆匆忙忙回来拿扫帚,家里还有过年时新扎的芦苇扫帚,拿过去正好一起用。
正巧看见两孩子坐那儿玩,她喊道:“别忘了做作业,做完作业洗脸洗脚,热水瓶有热水。”
岑曦噢了声,揉了揉湿漉漉的眼睛,深吸一口气对林延程说:“我们一起做作业吧,在我家。”
林延程点头,“那我回去拿书包吧。”
他瞧了她几眼,“你别再哭了,其实我已经想明白了。只是还需要点时间接受。我没事的,我……我以后会很好的。”
岑曦看着他,却没有回答,只是左顾而言他的崔他去拿书包。
明天是周五,他们还要上学,他落下的功课明天都得上交。
林延程跳下石板,小跑步回家拿书包。
岑曦回到屋里,从毛巾架上拉下洗脸毛巾,拧了把冷水擦脸,完了环视一圈,跑到二楼卧室里,从床头柜头里拿出一包未开封的葡萄干。
这是上次她缠了妈妈好久才给买的,她还舍不得吃,原本打算这个周末边看百变小樱边吃的。
她收拾好厨房里吃饭用的木头方桌,把零碎的东西都堆到一边,倒上两杯热水,把葡萄干从大包装里倒出来。
自己又向往常一样,拿出今天要写的功课,铅笔盒,草稿纸。
林延程没一会就提着书包过来了,岑曦拍拍凳子,说:“我先和你说下昨天的作业,三字经的最后一段要背一下,抄写成语,背诵老师卷子反面前五句诗,数学练习册要把复习单元做完,英语的话就是抄写和背诵。”
林延程拿过她专门记作业的小本本仔细核对,语文背诵对他来说不是问题,在很小的时候他就背过很多了,现在老师要求的都是他熟悉的。数学他之前就提前做过一点,英语也是提前预习过。
岑曦指了指小本本的第二页,“这是今天的作业。”
她又把葡萄干塞给他,“我们做完一个作业就能吃一口葡萄干怎么样?”
“好……”
岑曦不喜欢写作业,所以经常这么干,逼着自己去写作业,比如写完了就能去看电视,写完了可以吃一包薯片,写完了能出去玩。
她虽然成绩一般,但从来不敢像差生一样不交作业,都是规规矩矩的完成。
她和林延程一起上幼儿园,小学,如今快要上初中,但她平常不太和他一起写作业,放学回到家后都是各找各妈,各自在家写作业,写完了她就会去找他玩。
寒暑假,周末的时候,她才会找他一起写作业,好似这样,那些一到假期就变得繁琐的作业才有动力去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