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玫瑰真香 (朵滢然)

　　苏玫牢记母亲的叮嘱，绝口不谈有关外公的往事。
　　邀请外婆去云城的任务，只能等她老人家心境最平和的时候再实施了。
　　“我搬了凳子，让他稍事休息再赶路。”苏玫掌心汗湿，心意却无比坚定，“昨天我认识了曹家阿姨和妹妹，她们或许可以送他一程。”
　　外婆握着苏玫的手：“你不是待到周日吗？”
　　“嗯，周日下午回云城。”苏玫与外婆耳语道，“新产品外包装周一定稿，我必须赶回去。”
　　外婆也小声说：“你觉得他能帮忙干农活吗？”
　　苏玫吓得不轻：“您想让他下田？”
　　“我和你外公种的那片稻田该除草了。”外婆说，“这个人高高大大的，腿脚不利索倒不是大问题，他守在田埂上，负责收拾咱们拔掉的杂草。”
　　冷汗，由水滴状渐渐汇聚成溪流，沿着苏玫鬓角的头发滑落到下颌。
　　“我不同意，他留下来还得专人伺候……”
　　“外婆，谢谢您愿意留我做客！”江衍平的轮椅缓缓行至外婆身旁，他轻拽老人家的衣襟，“我有分寸，不住家里。村里哪家民宿能赊账，您帮我说说情，好吗？”
　　“你这种情况，找一家有抽水马桶的比较方便。”
　　江衍平连连点头：“一切听您安排！”
　　外婆想了想，说：“吃早饭了吗？要是没吃，先和我们一起吃点东西，然后我带你四处转转。”
　　苏玫眼前一黑，声音都变了调：“外婆！”
　　“村里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我也是没办法。”外婆说，“他好歹算半个壮劳力，还有那头驴子，能减少咱俩不小的负担。”
　　苏玫性格中倔强的成分，显然来自于家族遗传，而且源头就在外婆的基因里。
　　她拗不过老人家，只好眼睁睁看着江衍平和尼古拉斯进了院子：一个堂而皇之，另一个大摇大摆，比回他们自己家还要惬意。
　　面对江衍平，再香的美食苏玫也难以下咽。
　　她随便找个借口离开饭桌，一出堂屋又撞上闲庭信步的尼古拉斯。它瞅瞅苏玫，摇头晃脑一番，突然冲她打了个响鼻。
　　“怎么？你还恩将仇报了是吗？”
　　苏玫心神不宁，索性直奔到村边的池塘，欣赏鸭群和孩子们嬉闹玩耍。
　　哗哗的水声，清脆嘹亮的笑声，交织成一曲绝妙的催眠曲。
　　坐在池塘边，她背倚大树，沐浴着微暖的晨光，不一会儿工夫就有了睡意。
　　浅睡眠状态下最容易做梦，苏玫未能幸免。
　　高架桥的轮廓悄然出现……
　　她强烈拒绝重回事故现场，努力将自己抽离梦境，化身置身事外的旁白，提醒她多想想家人和美食，不许理会那些痛苦的记忆。
　　换作以往，苏玫逃出噩梦的成功率超过百分之八十。
　　但今天不知怎的，和昨晚大巴车上一样，她的尝试屡战屡败。
　　“有人掉水里了！救人哪，快救人——”
　　小女孩的尖叫声，仿佛飞驰而来的箭，嗖地一下刺穿了苏玫的梦境。
　　她猛然起身，朝声音来源眺望。
　　池塘并非一汪死水。
　　距离苏玫所处位置几十米远连通着灌溉专用的水渠，再往远走就是沅江的支流。
　　落水者拼命挣扎，辨不清面目。
　　水里扑腾着两三个年纪稍大的男孩子，想靠近又迟迟没有行动。水面激起一圈又一圈涟漪，岸边的呼救声愈发响亮了。
　　苏玫回过神，赶忙四处寻找结实的长度适宜的树枝。
　　在她毫无头绪时，一个浅灰色毛茸茸的身影闯入视线——尼古拉斯！
　　它毫不犹豫跳入池塘，飞速游向体力不支的落水者。
　　同在水中的男孩子们也没含糊，见此情形纷纷出手相助，把落水者扶到了尼古拉斯背上，再齐心协力托举他们上岸。
　　待苏玫看清横躺在草地上的人，好不容易回归宁静的心绪又一次扰乱如麻。
　　“江衍平！”她冲过去，狠狠踢了他一脚，“混蛋，你为什么到处给人添麻烦？！”
　　方才帮忙呼救的女孩们吓得跑开了。
　　男孩们倒是胆子大，却也不敢靠近气头上的苏玫。
　　尼古拉斯甩落满身的水珠，低头嗅闻着江衍平的脸颊。它的鼻息混合着青草味和酸酸的米糠味，片刻间熏醒了江衍平。
　　“臭小子，别对着我喘气！”
　　他第一眼看见的，不是“救命恩人”，而是火冒三丈的苏玫。
　　“谢谢你不计前嫌救了我……”
　　苏玫目光宛若寒冰，言语更是透着瘆人的寒意：“你应该感谢尼古拉斯，是它救了你的狗命。”
　　作者有话要说：　　尼古拉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江衍平（当场晕厥）


第50章 他留下
　　江衍平微闭双眼, 手捂上胸口, 勉强喘匀气息。
　　再睁开眼时, 他抬起胳膊，指尖准确地触碰到了尼古拉斯的鼻头。
　　“好兄弟，多谢你的救命之恩。”
　　尼古拉斯鼻息粗重, 闻闻江衍平的头发，又闻闻他的脸, 仿佛安下心来, 退到三米开外的地方吃青草去了。
　　苏玫走回树荫下, 不再理会浑身湿透的江衍平。
　　一个女孩悄悄走过来，在苏玫身边站了几分钟, 突然小声问道：“姐姐，你和男朋友吵架了吗？他为什么要自杀？”
　　“他不是我男朋友。”苏玫压着怒火，“暑假作业写完没有？没写完赶紧回家写去！”
　　女孩得意极了：“哈哈，我马上升初一了, 没有暑假作业。”
　　孩子的世界简单纯真无忧无虑, 不用为柴米油盐发愁, 也不用被各种复杂的人际关系困扰。
　　女孩又问：“你不管他吗？怪可怜的, 他的轮椅还停在林子外头呢！”
　　“我没那闲工夫。”苏玫冷哼一声，“小小年纪好奇心那么重, 少掺合大人之间的事——”
　　女孩不再吭声, 转过身朝她的小伙伴招招手，其他女孩男孩拔腿跑出去老远。
　　唿哨声响起的同时，孩子们再次回到江衍平所躺的位置。那台历经长途跋涉的轮椅, 也被孩子们推了回来。
　　“叔叔，我们扶你吧！”
　　“谢谢大家，我自己能行。”江衍平拂去满脸的水珠，振作精神撑起上半身，“你们都是好孩子，待会儿到村头2号民宿找我，有巧克力送给你们。”
　　“好哎！”孩子们欢呼雀跃。
　　“叔叔，除了巧克力，还有其他好吃的吗？”曾经帮忙呼救的小女孩支吾道，“我外婆喜欢吃米花卷，小卖部没有卖的。你要是带了，能不能卖给我？”
　　江衍平笑道：“巧了，我包里有米花卷，甜心蜜菓牌的。”
　　女孩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就是这个牌子，只有云城连锁店才买的到。”
　　“谢谢你喊人来救我。”江衍平说，“我一共带了十包，不要钱，都送给你。”
　　“太好啦！”小女孩欣喜若狂，“甜心蜜菓的米花卷是外婆最喜欢吃的，我这就回家告诉她！”
　　小女孩跑过苏玫身旁，卷起一阵蕴含泥土和青草味道的凉风。
　　苏玫听力水平中等，又喜欢远离人群独处，更不会关注别人的谈话内容。
　　但是，她不想听都不行——“甜心蜜菓”四个字，虽为江明修所创，却被她发扬光大，与她的事业和生活融为一体了。
　　“小妹妹，你等一下！”
　　苏玫紧追小女孩的步速，撵上了她。
　　“姐姐，我着急回家……你找我有事吗？”
　　小女孩战战兢兢的模样，令苏玫哭笑不得：“怎么了？怕我吃掉你？”
　　“唔……”比起刚才那个喜欢乱问问题的女孩，这个小女孩的年龄小很多，大概五六岁，言语间稚气满满，“你长得很好看，但是你好凶……”
　　“从现在起，我不乱发脾气。”苏玫蹲下，和小女孩对视，“你说外婆最喜欢甜心蜜菓的米花卷，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小女孩眼神透着慌张：“你是宋婆婆的外孙女。”
　　“没错。”苏玫微笑颔首，“除此之外，我还是甜心蜜菓的老板。”
　　“骗人！”小女孩眼珠滴溜溜转动，“我看过电视，甜心蜜菓的老板穿红裙子，卷头发，特别好看，比你好看一百倍！”
　　果然是以貌取人的小家伙。
　　苏玫低头瞅瞅身上的防晒服和牛仔裤，又抬手到头顶，摸摸早晨匆忙扎起的半马尾——和录制节目的精致妆发相比，此刻的自己，必然是钻进人堆就会隐没的路人甲。
　　再看向小女孩时，她的脸立刻挂上一副温柔亲切的笑容。
　　“你先回家，叫上你的外婆，然后和她一块儿到宋婆婆家，我有好东西送给你们。”
　　小女孩不敢挪动半步，像是听不懂苏玫的话，五官扭曲快要哭了。
　　“苏玫——”轮椅滑行过来，江衍平拽拽苏玫的袖口，“如果她是小红帽，你就是狼外婆。手机呢？拿出来自拍一张看看，你的表情很吓人。”
　　“够了！你给我滚，马上滚开！”
　　苏玫的怒骂，对江衍平毫无作用，反而吓哭了小女孩。
　　起初，哭声并不响亮，只是细碎的抽噎。
　　紧接着，远处传来“囡囡、囡囡”的呼唤声，小女孩彻底失控，扯开喉咙仰面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