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热没问出什么实质来,有些哭笑不得,“所以,他让你来问我?”
陆时迦摇头,“是我自己要问。”
祈热觉得稀奇,“你问这个做什么?”
他低下头,背又微微躬起,“我觉得祈凉应该想错了。”
祈热来了兴致,“你为什么觉得他想错了?”
被她眼神示意,他又重新直起背,“……不知道。”
他眼神闪躲,祈热一眼便知他没说实话,“你什么时候开始撒谎了?撒就撒,这么简单的事儿也做不好?”
陆时迦被拆穿,脸上微红,“你以前跟喻星淮在一起,告诉给每一个人,你要是跟我哥在一起,我们肯定早知道了。”
祈热一愣,“你,你还记得喻星淮啊?”
陆时迦挠挠脑袋,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祈热突然就笑了。
“迦迦……还记得他啊?”李妲姣没有直呼其名,只用一个“他”字代替。
祈热仰头又喝一口啤酒,笑起时眼角上挑,“他心眼小,记性好。”
李妲姣哈哈笑两声,“初中生,还是小毛孩。”
被称作小毛孩的陆时迦这会儿还在宿舍挑灯夜读,他打一个喷嚏,紧了紧外套,将面前的书翻过一页,是张爱玲的《金锁记》。
之前借来的《色戒》已经读完,在那之后去给祈热送家里带来的东西,他通常顺便去一趟图书馆,还书再借书。他想祈热应该忘记自己说过让他写一篇《色戒》的读后感,他左等右等,也没等到她再度提起。
他是写了的,写了整整三页,每次去梅外也折好了带在身上,以免她突然想起来。
夜凉如水,陆时迦吸吸鼻子合上书爬上了床,第二天起来,鼻塞得难以呼吸,等鼻子通了,又开始流清水。
他感冒的这一天,梅城下了2007年的最后一场雪。
元旦放假回家,陆时迦又发起了高烧,柳佩君连续几天眉头也未松动,甚至动起下学期不让他住校的念头。陆时迦并不知道他妈妈的想法,等感冒好齐,重新去学校上课,新下的一场雪还未停。
2008年伊始,雨雪不停的,不止梅城,更严重的,在梅城以南的地区。连续几轮大范围的低温、冰冻天气,给各地造成了重大损失,是中国有气象记载以来最严重的一场雪灾。
电力系统被摧毁,铁路一度中断,火车站滞留下百万过年回家的乘客,高速公路瘫痪。市民们无水可用,物价飞涨,蜡烛、汽油严重短缺。
各地纷纷启动应急预案,开展抗灾救灾工作。
祈陆两家通过正规渠道捐了款,电话里得知南方的朋友买不到蜡烛,远水救不了近火,没辙,但也立即联系了蜡烛生产工厂,两辆装满了蜡烛的车直接开往高速公路服务区,让过路回家的都能领上一两根。
祈热还留在校,除去通过学校捐出了自己赚的外快,也没其他办法,只能看着新闻干着急。里老同学也时刻关注灾情,有些大学毕业后留在南方发展的,说手机快没电,说完,也就没了消息。
祈热拿着手机犹豫不决,担忧挥之不去,到底放心不下,编辑了消息发往兰城。这一次联系梁碧梧,距离上一回,已时隔几年。梁碧梧如之前一样没有回复,祈热跑去一一问了陆时樾跟鹿小诗,两人也都说没她的消息。
她心也跟着短信一起石沉大海。
好在,两天后,祈热收到一条陌生手机号发来的短信,短短几个字——
“一切安好,勿念。”
署名:Biu。
她不求重归于好,只望她平安顺利,这一条短信,竟让祈热顿时热泪盈眶。
可惜欣喜也不过短暂,她留校十天才堪堪将手头的作业跟工作做完,回家后也日日看新闻关注灾情。月底,倒是被香港一出“艳.照.门”转移了注意力,不过也只是匆匆围观几眼,放下手机,就又得坐到电脑前,看花自酌列下的一长串文献。
年底又吃一顿生日宴。今年陆时迦的生日恰好在除夕前一日,两家一商量,索性生日除夕一起过。
祈热把之前在文具店买来的海报送给他,陆时迦在大家的要求之下当即拆了,展开来四个角一按,海报里是电影《初吻》里经典的那一幕,马修给苏菲·玛索戴上耳机,而耳机里,是那首《Reality》。
“喜欢吧?你喜欢苏菲我可是记得的。”祈热还戴着那条红色围巾,自得地朝陆时迦笑。
陆时迦低头将海报重新卷起,嘴里搁着一句“谢谢”没有说出口。踌躇间,肩上落下她的手。
“你得赶紧长高呀,苏菲14岁的时候就有一米七,也就跟——”她一手将旁边吃蛋糕的祈凉拉过来,“也就比祈凉矮一点点,你就差了不少吧?”
陆时迦抬头看两人一眼,将海报一捏,海报瘪下去,他也没松手。
祈热继续问:“你现在多高?”
她说着往前,陆时迦不自觉低了头往后退了几步。
“躲什么?比我矮是事实,躲能躲得掉么?”她并没有展露咄咄逼人的气势,更多的成分是玩笑。
陆时迦又抬头看她,她确实很高,跟祈凉齐平,他再看其他人,无须仔细对比也能发现,屋子里再没有比他矮的。
“他在班上算高的了,还有好多比他更矮的!”祈凉总是看不惯他姐欺负他的好朋友,立即出口帮忙。
偶尔帮的却是倒忙。
祈热笑着问他:“好多是几个?”
祈凉瞬间没了气势,“……你管呢?”
“我看最多也就一两个。”祈热用起激将法。
“不止!有……”祈凉回忆着课间操时陆时迦的位置,往前数,还有——“4个!”
祈热笑出声,陆时迦却推着好朋友要走,祈热眼疾手快拉住他,“我开玩笑呢,你不算矮了,才多大,以后还会长,来,”她将人彻底拉了回来,“这个红包给你,记下了,今年新年礼物只给了你一个人。”
她塞到他手里,又催他,“打开看看。”
陆时迦觉得奇怪,依言打开,一掏,拿出来一张五十的纸币。
祈凉在旁边见了,丢下一句“真抠”便转身继续吃蛋糕去了。
祈热不搭理,提醒面前的人,“你肯定忘了,我还欠你五十。”
陆时迦却点点头,又立即听到她气急地说,“五十块你都能记到现在,怎么这么记仇?”
陆时迦有点冤,记性好也不能怪他。他心情算不上多好,于是回嘴:“那时候的五十,现在肯定更值钱了。”
说完便被轻轻搡了一下,祈热拍拍口袋,“我哪那么多钱给你?之前都捐了,还有,你期末考那么差,给五十算多的。”
陆时迦彻底不想说话了,他虽对学习不上心,考倒数还是头一回,祈热这是揭他伤口。
新伤旧伤加一起,更难好,陆时迦连图书馆借来的书也没心思看了,颓靡好一阵子,喜欢的歌手Amy Winhouse拿下格莱美五项大奖也没让他多高兴。
虽不高兴,也去隔壁把这个消息告诉给了祈热,他记得,祈热说过Amy唱得好。
他不直接说,而是告诉祈凉,祈凉埋头打着游戏根本没空回他。
旁边祈热忙着看文献,只抬头说一句:“你眼光不错嘛。”
消息通知到位,陆时迦便起身回了家。
连日的雨雪天气过后,某日,太阳悄然钻出来,天空放晴,一段灾难暂时画上了句号。
软件开发公司的员工们纷纷抬头看一眼大厦外落下来的阳光,又埋回头继续工作。到中午,一楼的大门口走出来一位高瘦的年轻人,他轻车熟路地穿过两条街,到了常去的那家花店,老样子买下一束花。
捧了花又原路返回,还未到公司门口,见着台阶上立了一位熟人。
“你又去买花儿啦?”鹿小诗几步迎出来,默默看一眼他手上各色的花,又移开视线。她手上提了几个袋子,朝他解释:“都是我家亲戚送的,太多了,家里都不知道怎么办,你发发善心,帮我吃掉一些呗。”
不容他拒绝,她把袋子推给他,“重死了,你自己提上去。”
陆时樾无奈接下道谢,抬脚进了大楼。
鹿小诗并没有走,悄悄跟进去几步,掏了手机出来,对着那束花拍下一张照片。
“咔嚓”一声。
梅城的另一处,陆时迦举起相机的手落了下来,面前是一扇玻璃门,门上粘了张广告单。类似这样拍了广告单的照片,相机里已经有了不少。
傍晚时分他回了家,进房间后锁上门,坐桌前开始查看相机里的照片,旁边摊开一个本子,他看一张照片,便在本子上写一行字,一会儿写出一张表格来。
别人货比三家,他这少说得多出十来家。一番仔细对比过后,他最终圈出其中一个品牌的名字。
随后又将相机里的照片删掉,写满了字的那一页也撕下来,折了丢进垃圾桶。
他拍拍手舒了口气,只等着几天后开学。
等开了学,陆时迦在第二天放学后出了趟校门,不是去隔壁的梅外,他兜里揣了钱,徒步走到几条街外,最后在一家店铺前站定。
店门上隐约透露出“哈药六牌”的字样,陆时迦拾级而上,进门便有老板看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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