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期一周的工程慢慢接近尾声。这天,孟云端蹲在工地旁的一块碎石上,阳光将她的皮肤晒的几乎透明。她将眼睛眯成弯弯的两道线,看向身侧的方丛雪:“小雪。”
方丛雪回过头。
她神色平静的说道:“你知道吗,人言可畏这个词并不是成语,它是一个近代词汇,来源于阮玲玉的遗书。所有人都认为是外界的流言蜚语害死了她。”她长长的吸了一口气,转头眺望远处的尘土飞扬:“流言蜚语的存在稀松平常,普通人常有这样的经历,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真正杀死她的是众叛亲离,是她最亲近的人背叛了她。”
方丛雪若有所思的垂下脑袋,嘴里喃喃道:“是吗。”
孟云端轻轻“嗯”了一声,用帽子在耳旁扇风:“我心里有在意的人,他也很在意我,不会背叛我,所以我不怕别人怎么说,怎么说我都不会在乎。”
说到这里,她自然而然的想起了周淮。周淮爱她,爱的专注而炽烈,是医治她最好的一味药。
这时有一辆皮卡车开进工地,方丛雪回头看了一眼,抬手指向那车:“这车是拉什么的?”
孟云端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尘土:“西瓜,今天天气热,我请工地的师傅们吃西瓜。”
方丛雪笑着摇了摇头。她想,孟云端在这个时候依然有心思请人吃西瓜,看来真的是没把那些污糟事挂在心上。
她笑吟吟的去招呼众人休息,孟云端则不知从哪儿搬来一把椅子,又借来卖瓜老板的案板和西瓜刀,饶有兴致的在老板的指导下,亲自动起了手。
沉甸甸的一牙西瓜端在手里,方丛雪忙里偷闲,坐在椅子上顺手掏出手机,先玩了会儿消消乐,玩腻了就习惯性的打开微信,看看有没有人给自己留言。
往常一向平静的微信突然在打开的一瞬间冒出一枚枚鲜红的小圆点。随便打开其中一个,对方是自己曾经的大学同学,如今也在同一个行业里讨饭吃。
只见对方打字问道:【丛雪,那事儿你听说了吗?听说那女的跟你是同一家公司的,你认识她吗?】
方丛雪一头雾水,回复道:【什么事儿?】
几秒钟后。
新信息发过来:【你这消息也太不灵通了,今早上圈内都传遍了。你们公司有个叫孟云端的,是个海归,她私底下勾引老板,靠关系上位,怪不得一进公司就成了设计部的一把手。据说她家里条件一般,在国外的时候也一直是靠着被人包养过日子,据说包养她的还不止一个,私生活乱的一塌糊涂。现在网上已经把她的资料人肉出来了,有人怀疑她学历造假,还在继续往下扒,毕竟AC艺术学院出来的中国人屈指可数,八成是假学历。简直了,这人简直就是圈内之耻!看圈子里以后谁还敢跟她合作。】
这tm谁造的谣。
方丛雪的大脑“轰”的一下,炸出一片空白,紧接着血液沸腾,她莫名地想爆粗口。
关闭微信,她有意避开孟云端,不动声色的走到一处僻静的地方给韩坦拨去一通电话。
韩坦那边几乎是瞬间接通:“喂?”
方丛雪压低声音,无法掩饰情绪中的愤怒:“韩总,有人在外面造谣说……”
韩坦打断了她的话:“这件事我已经听说了,云端她知道吗?”
方丛雪勉强做了个深呼吸:“应该还不知道。”
韩坦语速加快:“你尽量瞒住她,她知道了肯定着急,我这边已经联系了网警,正在查这谣言是从哪儿传出来的,有信儿了我立马告诉你。”
方丛雪恨恨的吐了口气:“好吧。”
挂下电话,她的心里是一番说不出的滋味。她努力的在孟云端面前摆出一派寻常的模样。孟云端倒真的没察觉出异样,依旧是按部就班的在做事。
及至俩人收了工,搭同一辆车回市区,期间孟云端拿出手机,方丛雪瞬间心口一沉,连忙叫住她:“老大!”
孟云端猛地回过头:“怎么了?”
方丛雪愣愣的看着她,半晌说不出一句话,因为她陡然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合理的理由去阻拦孟云端看手机。
所以,孟云端终究还是点亮了屏幕。一通操作过后,她的神态却依旧保持着自然。
这令方丛雪很诧异。网络上消息传输的有多快多广,没理由恰恰避开孟云端。然而事实正是如此荒谬——所有对事情有耳闻的人,没有一个人去向孟云端本人求证。
为什么没有。方丛雪想了一路,末了她得出了答案,那是因为他们表面上持怀疑态度,潜意识里却不自觉的认同了事情的真实性,这一点或许连他们自己也未曾意识到。
思及至此,方丛雪冷冷一笑,接着打开车窗,任由疾风扑在脸上。
本以为这件事会顺利瞒住孟云端,至少在短期内不会被她察觉,哪知事情的发酵速度远远超过所有人的想象。
韩坦是鼎鼎大名的太森地产的少东家,未来继承人,因为这件事的缘故,不仅集团内部一片哗然,甚至连带着股价也有所浮动。
圈内绯闻,就此演变成大众茶余饭后的谈资。
尽管孟云端并没有在网上刷新闻的习惯,但是她的表妹孙潇潇却是资深网虫。
眼看着灰头土脸的孟云端推开家门,孙潇潇连忙从电脑前站起身,迎了上去:“姐,你回来啦。”她以一种审视的姿态端详着孟云端的脸。
孟云端瞥了她一眼:“回来了,你吃饭了吗?”
孙潇潇一皱眉头:“姐,你怎么还跟个没事儿人似的。”
孟云端换上拖鞋往里走:“怎么了吗?”
孙潇潇见她是真不知道,便索性掏出手机,在搜索框输入进几个字,递给了孟云端:“你瞧。”
孟云端接过手机,只一眼,整个人便似被冻结住一般,从心到身皆硬成了一尊冰雕。
孙潇潇见她没反应,又出声道:“姐,这怎么回事啊?”
孟云端恍恍惚惚的抬起头,将手机推进孙潇潇怀里,然后失魂落魄的走回自己的房间。
房间里寂静无声,孙潇潇隔着一道门附耳过去,竟听不到丝毫活动的声音。
好奇心在时间的酝酿下发了酵。孙潇潇见从孟云端这里问不出缘由,转而通过网络联系到自己的姨妈,也就是孟云端的母亲陈梅打探情况。
陈梅一听说这件事,立马成了被赶到铁板上的鸭子,急的直跳脚,加之孟云端始终不接电话,这个消息便接着又传进了孟云端父亲孟建国耳朵里。
孟建国是个暴脾气急性子,当即买了回国的机票。
或许对于别人来讲,在自己最艰难的时候有家人陪伴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然而对于孟云端来讲却是个灾难。
在孟云端的心里,父亲孟建国的形象既不属于慈父也不属于严父,他是贯穿于孟云端人生中的一道阴影。
第31章 031
作者有话要说: 噗噗说好了双更渡劫决不食言,并且不只是双更,是三更。惊不惊喜~意不意外~每隔三小时发一章,因为要蹭玄学,冷文作者的卑微你们懂得...
轰隆一声巨响从窗外传来, 像是爆炸,又像是在打雷。
孟云端不知道时间究竟过去了多久,只是一味坐在房间里的地板上, 后背倚着床架,直勾勾的望着前方发呆。
本以为乌云过境, 总有再见天日的时候,哪知紧随其后的是天降大雨, 惊雷破空。
房间里是一室昏暗, 青白色的天光透过纱帘落在地上, 成了一潭阴冷的深水。她依稀感到这潭正将她缓缓覆没,然后无止境的坠落下去,却永远不会死亡。
这是一种无法言喻的窒息感,阻塞了她的大脑。她的思维停滞了,脑海中昏昏沉沉,唯一的感受只有身上发冷,冷到战栗的地步。
抬手去触墙上的开关,她想把灯打开, 让明朗的光线给自己一点感官上的刺激。然而反复摸索过去,尽是冰凉平滑的墙壁。
一股浓浓的无力感涌上心头,她低下头,余光忽然扫到一抹亮光。双眼迷离的望过去, 她看见背包里的手机屏幕被来电点亮。
只有亮光,没有声音,因为她事前调成了静音。
伸手拽住背包带子扯回身边, 孟云端摸出手机,看见屏幕上显示出一串国际号码,前缀是001。
接起电话放在耳侧,她听见了父亲低沉而愤怒的一声“喂”。
孟云端心里蓦地开始慌张起来。
面对父亲,她向来会不自觉的选择逃避,因为他这个人常给人一种强势的压迫感——固执,自负,蛮不讲理,发火之前毫无预兆,一旦发起火来便会歇斯底里。
小时候挨打是寻常事,孟云端早已不再介怀,但她永远无法忘记八岁那年父亲是如何拿着剪刀,砸坏门锁,凶神恶煞的冲进房间,把她的头发剪的乱七八糟;以及安静吃饭时,突然一记耳光落下来,饭碗摔在地上时的恐惧。
剪头发的原因是因为他认为留长发影响学业;突然出手打人则是因为孟云端那段时间在家不怎么说话,他觉得孟云端是在给自己脸色看,于是越想越气,忍不住就要揍她。
诸如此类的事情不止这几件,因此孟云端对父亲心存戒备,精神时常处于一种习惯性的紧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