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晓眠深吸一口气,心里那点为数不多的愧疚荡然无存,她牵强地笑了笑:“失陪。”
她丢下两个字快速回自己包间。
而隔壁包间里,郑秘书关上门,又是一阵沸腾。
“我去,刚才那是谁?是咱老板什么什么?”
“还用问,肯定是那次那个妖艳贱货,哦呸,小妖精。”
“啧,这脸蛋长得真是精致灵动啊,咱们老板口味换得真快。”
“不过可惜,又是一段孽缘,咱们老板什么时候为一个女人停留过。”
“咦?老板呢?不会掉哪个沟里了吧,他人可以掉,但钱包先留下啊。”
……
杜晓眠和编辑结束了谈话,就急匆匆背着包包离开,一想到自己大概已经成了黎溯川那群下属议论的焦点,这个店她现在一分钟也不想多呆。
她今天自己开了车,回到车上就发动车子开走,不作停留。
开到半路时,透过后视镜,她发现黎溯川的车竟然又跟在她后面,并且这次没有司机,是黎溯川自己开的。
一阵厌恶和反感涌上心头,杜晓眠踩下油门加快了速度,黎溯川亦然紧追不舍。
在一阵追逐中,身后响起了车辆碰撞的声音。
黎溯川的车在急着见缝插针的时候,和一辆正在直行的车撞上了。
杜晓眠心脏猛地一震,一个急刹车在路边停下来。
她两只手紧紧握着方向盘,没有下车,而是摒着呼吸,从后视镜里,一点一点观察后面的动静。
两辆撞上的车都停在靠路边,被撞的车主已经下了车,正暴跳如雷地敲黎溯川的车窗。
而黎溯川降下车窗,冷漠而又厌烦地跟车主交涉,递名片的同时,拿起手机凑到耳边。
总之,四肢健全,人还健在。
蓦地,杜晓眠缓缓吐出一口气,松开紧握方向盘的手,摸了摸脸,再看指尖,竟然是湿的,她惊愕了片刻 ,一股强烈的,怪自己不争气的怒气涌上心头。
她再次发动车子,快速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盛夏的雨说下就下,从来不和谁打商量。
杜晓眠的车开到小区楼下时,雨水已经连成了线,稀里哗啦地下,看样子一时半会儿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把车停入地下停车场,她乘着电梯直线而上。
回到家后,只当什么也没有发生,像往常一样换衣服洗澡。
在热水的冲刷下,她这一天的躁动和怒火渐渐平息。
洗完澡出来,她拿着毛巾擦头的同时,去客厅给自己倒水喝。
门铃响了,她握着杯子的手一颤,回头看向门,却在犹豫,要不要走过去。
在她犹豫的时间里,铃声越来越急,已经不属于正常人叫门的节奏,再这样下去,只会被邻居投诉。
她一口气,把杯里的水全喝完,放下杯子时,指节全泛着白。
她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走过去。
紧闭的门裂开了缝,随着缝隙逐渐扩大,男人湿漉漉地身影出现在她眼帘里。
黎溯川单手撑在门框上,剧烈地喘着气,剪裁得体的手工西服被雨水泡得里里外外全湿了个透,紧紧贴在皮肤上。
他发梢滴着水,额头上有一条红色的伤口,不大,却渗着血,脸色苍白如纸,但眼底却是血红的。
这是杜晓眠梦里梦外,见过黎溯川最狼狈的模样,没有之一。
他用笼罩着血丝的眸子深深地看着杜晓眠,语气是祈求的:“眠眠,我有话对你说。”
杜晓眠眼里刺刺地痛,但脸上却没有任何波澜:“我没有什么对你说的。”
说着,她把门推出去,却被黎溯川横手拦住。
“十分钟,就十分钟,求你了,好吗?”
杜晓眠没有应声,但推着门的手却没再用力。
第45章
两人静静地站着, 中间隔着一道冰冷而又生硬的门, 只能通过裂开的缝隙看到彼此不真切的脸。
黎溯川垂着头,不敢直视杜晓眠的眼睛, 酝酿了近一分钟, 才极为艰难地开口:“不是因为不敢面对我们的关系。”
这句话没头没尾,杜晓眠不知道他想表达什么,于是问:“你说什么?”
黎溯川深吸了一口气, 像是克服了巨大的心理障碍才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睛说:“你说我一直不提那个梦,是因为我不想面对我们梦里面的关系,不是这样的……”
这个问题,其实一直堵在杜晓眠心上,她下意识地问:“那是为什么?”
“因为……”黎溯川喉咙滚动, 迟疑地开口:“因为我不敢面对梦里面的自己。”
“……”杜晓眠哑然, 不知道如何回应。
这个话题的开端对黎溯川而言,难度系数好比五颗星。
突破开端以后, 接下来似乎就没那么难了, 他一口气说下去:“和梦里相比,现实中的我,太糟糕太差劲了, 我没有他年轻,没有他豁达,没有他坦诚,更没有他会哄你开心。我没信心你会喜欢这样的我,所以我一直不敢提那个梦, 我怕一对比,你就会说,你喜欢的,其实是梦里那个,而不是真正的我,事实也确实如此。”
“……”
杜晓眠心里震撼着,他不知道这样一个看起来表面风光无限,高冷桀骜的男人,内心里对自己的认知竟然是这样。
并且,她的确说过喜欢梦里黎溯川的话。
她抿了抿唇,有些不忍:“其实,你现实里也没那么差……”
“有!”黎溯川坚定地打断她:“很差很差,你意想不到的差。知道为什么上次你帮祥子代话,我会那么暴躁吗?我其实不是怪你插手我的家事,我是不希望你了解我的家庭,我害怕,你了解那些事以后,会瞧不起我,甚至离开我……”
他看着杜晓眠,眼里是深深的沉痛:“眠眠,你知道我的家庭是什么样吗?我现在就说给你听。”
杜晓眠呼吸一紧,急忙阻止他:“等等,你先别说。如果说出来会让你难受,那就什么也别说。无论你的家庭什么样都无所谓,这不是你能选择的,你不应该让它成为你心里的负担。”
黎溯川仍旧坚持:“我要说,你让我说,我不想对你再有任何隐瞒了。”
他静静地看着杜晓眠,用一个旁观者的语气把温静的离开以及黎海的无赖讲述出来,自始自终没有用一个词去描绘自己年幼时内心的痛苦、恐惧和挣扎。
杜晓眠无法想象一个六岁的孩子要怎样熬过被母亲抛弃,被父亲痛打,以及左邻右舍流言蜚语的痛,她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吸了吸气说:“这些都不是你的错,你不要因为这些原因就贬低你自己。”
黎溯川却摇头,眼里闪过一丝狠戾:“不,并不是你想的这么简单。我心里面有恨,全是恨,不管是对我爸还是我妈。我妈快病死了,想在死前见我一面,无非就是想让我原谅她,好让自己走得心安理得,但我偏不让她如愿,我要让她死了也带着愧疚,不然我这么多年的恨,就白费了……至于我爸,他其实是被我逼死的……”
黎溯川眼里含着浓浓的恨,接着说黎海那些糟心事。
温静虽然跟人跑了,但黎海的日子并不枯燥,他在县上找了一个帮人跑腿的活儿,为数不多的工资全耗在了喝酒,打牌上,从来没给过家里老小一分钱。
没过两年黎海还在牌桌上勾搭上了一个寡妇,两人偷鸡摸狗那点事全村的人都知道。
他十天半个月不回家,回家以后,跟黎溯川又是水火不容,总少不了一顿组合拳。
黎溯川十岁就开始养鸽子,一开始他觉得鸽子比人靠谱,至少飞出去了还能飞回来,后来渐渐多了还能卖钱,十六岁以后,他就辍学外出打工,去了大城市才知道,原来鸽子不仅肉能卖钱,还能参加比赛,于是更是乐此不备。
那一场爆炸,其实张翠花完全可以躲过去的,是因为黎海跟那个寡妇勾搭着把黎溯川寄给张翠花的生活费偷去打牌了,张翠花没办法,只能打电话给黎溯川哭。于是黎溯川又给她寄了一份。
张翠花是去县里取钱,才被那场爆炸波及的。
老太太活着的时候没享过一天清福,被自己亲儿子压着啃老也就算了,没想到人死了,也不放过她。
黎海跟那个寡妇为了多向政府索要点赔偿,竟然把老太太的棺材抬到政府门口大哭大闹,那时候通讯不发达,再加上黎海压根没想过通知他,黎溯川是在三天以后才知道张翠花的死讯的,回来时已经过了五天。
十九岁的少年回到家时,已经有成年人的身高和体形,眼底燃烧着滔天怒火,气势汹汹,连黎海看了都怕。
老太太终于可以入土为安,赔偿下来以后,黎海就拿着大笔钱跟那个寡妇去大城市逍遥快活,父子两再见面,已经是十三年后。
黎海赌钱欠了一屁股债,寡妇早就不知所踪,而黎溯川的公司正好办得风生水起,有了名气。
于是黎海找上了他,在他公司门口大吵大闹,骂他冷血无情六亲不认。
黎溯川红着眼咬牙切齿地说:“我被他拳打脚踢长大我可以忍,但是他为了多要点赔偿糟蹋阿婆的遗体,我死也不能忍,所以他找上我的时候,我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一个月后,他就被高利贷逼得走投无路,跳楼自杀……其实他欠那点钱对我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但我偏偏看着他被逼死,其实,就是我想让他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