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的是软卧,整趟火车最中间的位置。她放下背包和行李,塞到床底,在下铺坐下。车上还开着暖气,一通忙下来,她微微出了些汗,索性把外套拉链拉开透气。
车厢里陆陆续续上了乘客,两个重庆男人扛着鼓鼓囊囊的行李进来。床底空间小,装不下他们的大包裹,两个人就互相搭手,把东西搁到顶上的行李架去。
待忙完后,一屁股坐在叶湑对面,擦着额头的汗。
两个人沉默着对视一眼,余光往叶湑这边瞥。
来往的乘客也都有意无意在看她,倒不是因为她的粉色头发——染个头发没什么特别的,最近就流行这种。她身材好,线条起伏,周身似乎带有一种魔力,在这逼仄的车厢里过于扎眼了些。
过道上那些看她的目光里,有好奇的,也有不怀好意的。叶湑掀起眼皮,身子往外一坐,外套挂在了肩上,显出里面的衣服。
是一件插肩挂脖的背心,从后背往前向脖颈处延伸,切出两个对称的几何图形,露出肩膀处的皮肤。
肩头布满了繁缛的纹身,最上面的是一颗鲜妍明丽的花魁脑袋,微微撇着嘴,双眉似蹙非蹙,周身围一圈火焰和面目狰狞的狐狸,是浓郁的日本江户时代浮世绘风格。可以想见,袖管里的两条手臂全都是这样的纹身。
叶湑把床下的行李拉出来,脚踩着另一边,从里面摸出睡袋和眼罩。头顶上的灯光落了一半在她脸上,显得表情晦暗不明。
四周好奇的眼神“欻”的消失,叶湑满意一笑,正要收回目光,蓦地看见一双熟悉的黑色马丁靴。
她抬头看过去。男人很高,背着光,依稀辨认出他的动作:嘴里咬着耳机,还在和人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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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冈一直在打电话,边说边闷头往火车后面走。一时恍惚,走过了头,快到尾时反应过来,这才掉转方向回到了十号车厢。
他对着车票找床位,微眯着眼睛:“上火车了,再联系。”
“行,我在重庆等你,最近事忙,我尽量抽空,和你聚一聚!”电话那边是个声音沙哑的男人,语气里已显出疲倦。高冈“嗯”了一声,挂断电话。
揣好手机,他才注意到自己的临时“室友”。两个肤色黝黑的中年男人,还有一个粉色头发、纹了花臂的年轻女孩。
好像是刚才撞到的那个,半刻钟的工夫不到,又见面了。
两个男人坐在下铺,看到高冈,反应过来这是他的位置。两个人忙不迭地起身,被高冈叫住:“坐吧,不碍事。”
他弯下身把住床沿,单手拎起包,要将它放到床底。
叶湑的行李还没来得及收回,正好卡在那儿。高冈抬头看向她,叶湑自觉放下脚。
他低下头,顺手帮她推进去,然后才安置自己的。
“谢谢啊。”叶湑说。
高冈头也不抬,语气听不出起伏:“小事。”
收拾停妥后,他拍了拍手上的灰,坐到最里面,把头靠在车壁上,闭目休息。
两个重庆男人有些局促,不好意思打扰他,默不作声地爬上火车上铺,给高冈留出空间。
火车终于启动,吭吭哧哧过了大半天。快到傍晚时,过道上传来轱辘辘的声音,紧接着是工作人员的吆喝:“晚餐盒饭!晚餐盒饭!”
上铺的两个人爬将起来,拉开包厢门,叫住工作人员,问价买了两盒。拿到饭后,直接坐床上吃。一边吃,一边聊天。两个人拉开了话匣子,从天文地理聊到鸡毛蒜皮,滔滔不绝。
叶湑把被子团成一团当作靠背,歪坐在床上看电影打发时间。她看了一眼对面的高冈,对方正闭目休息。手举着有些发酸,她只好换了个姿势,翻身背对着他,
头顶两个人还在说话,闲聊中知道一个姓钟,另一个不知姓名。
从相貌上看,姓钟的脸上的皱纹多些,眼神很深。一看就是阅历丰富的人,话多,见识也广。相比之下,另一个老实多了,长着一张马脸,不说话时表情直愣愣的,脸颊的肉拖得老长。
马脸先前因为胆小,在候车厅时打断了老钟讲老城区凶杀案的事,结果一颗心一直吊着,总觉得不听完心里不舒服。话聊到最后,马脸到底没忍住,让老钟继续那件没说完的案子。
听了他的要求,老钟神秘一笑,搁下筷子问:“饭吃完了吗?”
马脸忙不迭地点头,向老钟示意自己的盒饭已经空了。
“这样子好,就害怕你隔一会儿听了吃不下饭。”老钟道。
马脸虽然老实,但并不傻。他探身从桌上扯了个塑料口袋,把那空饭盒一套。又注意到老钟也吃空了,顺带帮他收拾好,又系了个结,瞅准包厢里的垃圾桶,扔了进去。
老钟这才开始说话:“你要晓得,流言它不是空穴来风,一拍脑袋就乱讲的。就算我们老百姓算逑不懂,但是一件事传出来,它还是有点道理的——这个是前提。”
马脸很给面子地回应他以示赞同。
“人是死了的,这个我有准确消息。至于为啥子说凶手吃人......”老钟放低声音,故意在这里顿了顿。
叶湑一声不吭,仍旧聚精会神在看电影,只是悄悄把手机调成了静音。
对面的男人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手上把玩着一条女式手串。淡灰蓝色的珠子在夕阳下闪烁着绚烂的色彩。很漂亮的月光石,价格却不贵。
老钟的声音从上方传来:“那是因为凶手把受害者的脑花挖出来,用盘盘装了,送到别人做烤脑花的烧烤店门口,差点没把别个店主吓疯!”
“未必然那个店主还分得清人脑和猪脑吗?”
“店老板分不分得清我不晓得。”老钟说,“我只晓得,凶手在盘盘底下压了张白纸,打了一行字......”
马脸不敢说话,心脏停了半拍。
两个人丝毫没注意到,下铺的叶湑已经白了脸,双手紧紧攥着衣角。倒是高冈眉梢一动,抬头看了她一眼。
老钟深深吸一口气:“上面写的是——‘吃了它,会变聪明哦。’”
第5章 小偷
叶湑扯下耳机,起身冲出包厢,往厕所跑去。老钟和马脸浑然不觉,继续摆龙门阵。
“发生了这个事,店老板儿的生意还做得下去啊?”
老钟叹了口气:“那肯定是不得行了噻!话说到这个份上了,我也不瞒你,我那个亲戚就是在这里打的工,他说本来生意多好的,现在直接关了!要说这个店老板儿,也是够倒霉哈,平时做甩手掌柜,把事情丢给店里面的人,少有过来;偏偏那天早上,他心血来潮,想去看一眼,结果就碰到这种事,你说惨不惨嘛?”
高冈收起月光石手串,起身往九号餐车厢走。
路过厕所时,他看见叶湑死死捂着嘴,靠在车厢连接处,脸色惨白。
咔嗒一声,厕所门开了。里面的人一出来,叶湑快速冲了进去,关上门的那一刻,她呕的吐出来。
高冈只看了一眼,收回目光,进到餐车坐下,点了碗面吃。
叶湑只觉胃里一阵翻腾,吐完后浑身轻松,放了水来来回回洗了好几遍,才从厕所出来。舒服是舒服,只是肚子里的货吐没了,得去补回来。
餐车里人不多,放眼望去几乎都是空位,在这寥寥几个客人里,她一眼瞧见高冈的背影。
叶湑在他后面找了张桌子,背对他坐下,点了套饭。餐车服务员很快把饭送上桌,一荤两素,鱼香肉丝、麻婆豆腐还有醋溜土豆。
她低头扫了一眼,看到那麻婆豆腐——白白嫩嫩的豆腐配上鲜红的汤汁儿,这样的搭配让她生出了不太好的联想。胃里又是一阵翻腾,那作呕的感觉再次涌上喉头,她急忙用手捂住。
看不得,看了要吐。她顺手捞了只一次性纸杯,举起饭盒将麻婆豆腐一股脑倒进去,拿花瓶一挡,眼不见为净。
身后的高冈突然动了动,回头看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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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已擦黑,窗外最后一抹光亮彻底消失。餐车里的人陆续多了起来,好些买硬座票的乘客到餐车点餐,这样就能在这待一晚上。
又安静又宽敞,怎么看都划算。
叶湑怕老钟和马脸还在讲让她不适的内容,干脆在餐车待了两个钟头。其间又买了杯饮料,注意着周围的动静,身后的高冈一直没出现在她视野里,他要回包厢,必定得从她的位置经过,换句话说,他也还在餐车。
两个男人从硬座车厢那边过来,在餐车也不停留,径直往卧铺车厢走去。一边走,一边旁若无人地聊天。
“硬座车厢风不正,还是要去卧铺踩盘子。”
“晚上杀死猪,你抹子活不好,得多操练......”
这段对话乍一听没什么,旁的人听到前一句或许会以为这两人是硬座坐着不舒服,补了卧票;听到后一句会以为他们是要回家杀猪。
听不懂对话,自然也就不会去注意这段对话的逻辑问题。
叶湑搁下杯子,取了张纸巾擦嘴。她和千里眼认识多年,从他那里了解过好一些江湖规矩。混江湖的人喜欢说黑话,这两句话,大有问题。
“风不正”意思是人太多下不了手;“踩盘子”是说事先踩点找机会;“杀死猪”指偷夜间睡觉的旅客钱财;“抹子活”则是用刀片划破旅客衣服行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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