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这些行为,沉浸在修复中的靳木桐完全没有意识到,直到一阵阵咿咿呀呀的声音响起,她才抬起头。
“噫……噫噫呀~~~”小老头兀自练了会儿动作,似乎觉得有些不过瘾,直接开始吊嗓子。
“咦,好像走调了。”小老头蹙眉,满脸写着不满意。
一抬头,它便对上了靳木桐的目光。
噫,忘记还有一个人能听到了!
小老头顿时微微垂下了头,握拳放在嘴边,自言自语道:“咳咳,没了帽子,果然唱不好了。”
靳木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忍不住戳了戳他脑袋上破的厉害的帽子,“放心,很快就能帮你修好了。”
……
瓷杯盖的拼接粘贴难度不大,靳木桐在练习过之后,在小老头的帮助下将所有的碎片初拼到位,接下来只是需要小心粘贴。
靳木桐的进度非常慢,这个环节必须相当小心,虽然方教授给他们定下的一周的期限,可靳木桐也明白慢工出细活,这个环节如果出了纰漏的话,后面的步骤是进行不下去的。
拼接粘贴之后便是打磨,有了之前修复小陶俑的经验,靳木桐在打磨环节已经熟练了不少。
最后也是最难的部分,便是上色环节。
要按照方教授所教的手法,模仿咸丰年间的青花釉的层次和感觉,她感觉自己的手都有些微微出汗。
小老头也在一旁看着,拳头紧握,一副暗中为靳木桐加油的模样。
有好几次它都想要开口说话,却又硬生生的忍住,憋得自己难受。
三天过去,靳木桐为瓷杯盖进行了最后一道做旧工序,让新修的瓷杯盖看上去也和杯身一样,拥有岁月留下的痕迹。
终于完成了!
靳木桐拿着瓷杯盖左右查看,基本上看不出什么瑕疵。
“怎么样?满意吗?”靳木桐把瓷杯盖放在了杯子上,问道。
小老头满脸的惊喜,爱不释手的捧着修复还原的帽子,脸上的褶子都乐得舒展开来,心情非常的好。
“没想到你的手艺竟然真的可以修复好。”小老头赞叹道。
同时更是双手作揖,朝着靳木桐鞠躬道:“姑娘滴恩~~情~,吾将永~~~~世~~难~忘~~~~。”
“黑夜之间~~~破~~~~曹~~阵,主公不见~~~~已~~天明。赵云既然受重任,上天入地去找寻!”
“哎嘿!自古~~英雄~有血性,岂能~~怕死与贪生~~~。”
小老头憋了几天了不敢说话,此时兴奋,直接唱了起来。
她坐在桌前,伸手托着下巴,目光柔和的欣赏着小老头的表演。
靳木桐不懂京剧,也不知道它唱的是什么,不过就外行人听来还是唱的很好的。
但她不懂,她身边可有一个“百科全书”,这些日子,她和画相处的最多,通过平日里的聊天,她对画的看法也简直是有了一个全新的判断。
这些天,无论她提到什么领域,画都能陪她聊天,为她解释,这让她不由对画多了几分好奇,究竟是什么人创造出来的古董,竟可以生的这么完美。
所以,她遇到了自己不懂的领域,下意识的求助了。
“画你在吗?”
“嗯。”
“你知道它唱的是什么吗?”
古画轻轻一笑,柔声道:“它唱的是《长坂坡》里的赵云的唱段,《长坂坡》唱的是三国演义的故事。”
靳木桐这才恍然:“啊……原来是三国里的赵云,不过还真是没想到,它唱的还是蛮不错的。”
画笑了笑:“是不错。”
小老头听到夸奖,忍不住道:“这出戏除了唱,念、做、打的基本功要求也非常高,这是武生重头戏,可一点都不容易呢。我是只会唱,不过我可是见过唱念做打都绝佳的人哩!”
这模样把靳木桐逗乐了,她想起方教授说的,这瓷杯底部的款识是赠给一位京剧大师的师父,而小老头也会唱京剧,便好奇问道:“你之前哼唱的那些都是那位叫袁荣寿的师父教你的?”
小老头摇头:“我陪在袁师傅身边的时间很短,在我被烧制好送给袁师傅以后便被他转赠给他的徒弟了。”
“哦?”
“其实说起来,那个小家伙还真不容易呢。”小老头眸中带着怀念,嘴角忍不住噙着一抹笑意,徐徐的讲道:
“那还是光绪年间的时候。”
庆园楼。
这是一间古朴的房间,房间的陈设非常简单,一个身材瘦长,京剧武生扮相的少年坐在凳子上,正在对着镜子卸妆。
只是他脸上的妆已经花了,两行泪在俊俏的脸上留下了印记,看上去又是可怜,又是狼狈。
“叩叩叩……”门响了。
少年短暂犹豫以后,还是开门。
“师父……”他毕恭毕敬的将一位面相较为严厉的老者迎了进来。
袁荣寿走进屋里,在床沿坐下。
少年拘谨的站着。
“坐下吧。”
少年垂首:“师父……你是不是来赶我走的,对不起,我给您老丢脸了。”这话一说完,他瞬间眼睛又红了,鼻子一酸,眼泪吧嗒吧嗒落在地上。
他是一个孤儿,七岁那年被师父收留,又是师父的第七个徒弟,所以师父一直叫他小七。
师父教他唱戏,给他开蒙。直到今年,他已经十二岁了,终于等到了一次登台演出的机会。
今天上台唱的戏是他学的第一出戏《淮安府》,大家的状态都非常好,大师兄饰演的贺仁杰一亮相就博得了满堂彩。
他是第四场上,饰演的是一个跑龙套的小道士,台词也没几句,这原本也难不倒他的,可他在台上,就要张嘴的一瞬间,却什么也念不出来。
演丑角的六师兄急得拿胳膊肘戳他:“小七,到你了。”
他也急,可越急,就越唱不出来,台下的观众嘘声一片,让班主都下不来台。
他第一次上台……就闯了大祸了……
袁荣寿看着自己这个小徒儿,叹口气:“小七,我跟你父亲是过命的交情,当年你父亲重病弥留之际,将你托付给我,我别的本事没有,只能凭这门手艺混口饭吃,你跟着我这些年,也是下过一番苦功的,如今好不容易第一次登台,我都还没放弃你,怎么,你就要放弃你自己么?”
少年没脸看师父,只看着地下,好半天才嗫喏道:“师父……我也不知道怎么了,一上台就一句都唱不出来了。”
袁荣寿平时不苟言笑,对自己的七个徒弟从严要求,毕竟这个行当从小就得吃很多苦,严师方能出高徒,此时他却嗓音放柔,伸手揉了揉小七的脑袋:“小七,当年我初次登台,也唱不出来,那时候我比你现在还大一岁呢,下了台,我也哭了一鼻子,那时候我师父告诉我一个方法,很奏效。”
“什么方法?”少年呆呆的问道,他成功的被师父吸引了注意,师父那么优秀的人,也会有唱不出来的时候吗?
袁荣寿笑了笑,拿出一个盖碗茶杯,放在了徒弟小七的桌子上,说道:“我师父给了我一个杯子,让我对着杯子练,假装它就是我的观众。之后上台之前,我总要泡一杯龙井润润喉,台下的观众都是那只杯子,我便唱的出来了。”
少年脸上的表情有些疑惑,眸中却闪过一丝希望:“师父,这方法真的管用?”
袁荣寿看着他,鼓励道:“小七,你不是个有天赋的孩子,却是我七个徒儿中最勤奋刻苦的那个,这个茶杯刻着我的名字,是我朋友送我的贺寿礼物,现在我将它送给你,你一定能成一角儿的!”
小七捧着茶杯,闭上眼睛,他的表情明显有些挣扎,在努力克服之前上台时的恐惧,再次睁开的时候,他目光落在茶杯上:“以后,你就是我的听众。”
此后的每一天,小七都对着它这个青花瓷茶杯练习,最初还不得要领,觉得茶杯只是茶杯,和台下乌泱泱的真实观众还是不同。
可逐渐,他便领悟到师父的意思,过去的他,只会唱戏,眼里没有观众,如今面前虽然只有一个茶杯,它却是他唯一的听众。
他逐渐将它当成活生生的人,有了交流的意思,唱句也逐渐注入了情感,有了韵味。
在它的见证下,这个内向沉默的少年,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他打从心底喜欢上了唱戏,也逐渐找到了状态,突破了自我,终于有一天能登台演出。
小老头说到这里的时候,脸上充满了幸福的神色,眸中也充满了自豪。
不管怎么说,他也是唯一一个见证了他成长全过程的人哩!
只是,很快它的眸中就带上了些许哀伤:“只是……唉,福兮祸所依啊……”
第17章
没等靳木桐追问, 小老头用着带有淡淡哀伤的语调继续述说。
时光流转,几年过去, 这个叫小七的少年已经长大了许多, 他告别师父,进入了同庆班。
没人的时候,小七总会端着它, 对着它说话。
“离开师父以后我才知道, 师父当年对我们师兄弟七人的严格是为我们好,如今我能在戏班挣得立足之地, 多亏了师父当年的教诲啊!”
“今天我又唱了《淮安府》了,你还记得吗, 我第一次在台上唱的时候, 紧张的张不开嘴,今天,我拿到赏银了,是戏班独一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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