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句话蒋燃没说。
他跟对方嘱咐的是,让程宴北收车立刻回电话给他。说是有急事。
他没说回给怀兮。
人在陌生的城市走丢毕竟不是什么小事,他心底万分不想收拾这个烂摊子,也不想程宴北与怀兮直接联系。
或许也不想让程宴北先给怀兮打电话,劈头盖脸地就先怪责到她的身上。万一那个小姑娘是自己跑丢的呢。
“好。”
怀兮上了车。
跟蒋燃说了下醒醒和她是在哪个地方分别的,又是去了哪个商场,两人又折返回到那一片,再一条条地街道寻过去。
怀兮边盯着他车上的导航,打开车窗户四处张望着,手里还捏着自己手机,屏幕时不时地亮一亮。
还在尝试打给程宴北。
他们果然互相留了联系方式。
蒋燃没说什么,按照她的指示一条街一条街地寻过去,人多的时候两人就下车,在人群内外奔走穿梭,喊醒醒的名字。
却还是找不到。
找不到。
怀兮简直急火攻心。
她几乎从外滩的一头连奔带走到了另一头。右脚踝的伤尚未痊愈,跑着跑着,都快没了知觉。
蒋燃跟在她身后,跑出了一身的汗。他还打电话给了左烨和几个在上海的朋友帮忙。
左烨是上海本地人,家就在外滩这边,对路线街道什么的熟稔于心。
他刚跟蒋燃吃了个晚饭,两人没分别多久,又被蒋燃拉出来找人,一开始还不愿意,然后听说是怀兮,就来了。
怀兮和左烨那一段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两人都豁达潇洒,没什么前任见面的尴尬,二话不说,见了面,怀兮立刻跟他描述了一下程醒醒今天的穿着——醒醒从南城来就穿了一身南城七中的校服,今天还是她借给小姑娘了一身衣服。
左烨听得挺认真,边还给自己几个本地的好友同时转达,不过听到是程宴北的妹妹,就挺同情地看了看蒋燃。
也没说什么,当即就去找人了。
人走丢了可不是小事儿。何况还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
没多久黎佳音匆匆结束酒局,也打车过来了,一伙人持续奔走寻找。
直至快晚上十二点,都没找到人。
怀兮累极了也急坏了,满脑子轰鸣,手脚四肢都仿佛不属于自己,完全,完全,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报警吧。”
-
程宴北开车从赛车场奔出,蓝牙耳机里,任楠还安慰他“哥,你别着急,我们也帮忙去找了,就快到外滩了。派出所那边也已经备案出警了,你路上慢点开车,千万别着急。”
任楠他们几个接到蒋燃的电话,先一步去了外滩帮忙寻找。
程宴北和Hunter从早上开始一整个白天都在训练,傍晚又跟刚归国的友谊车队Firer打了一晚上的切磋赛,一下车就有人来跟他说醒醒走丢了。
对方让他回电话给蒋燃。蒋燃和怀兮在一起。
他扔在休息室柜子里的手机几乎被打爆了。
光是怀兮就给他打了四十几通。
他没回给任何一人,看了一眼就将手机扔到了副驾驶。
加快速度前往外滩。
凌晨十二点半。
几人找了一圈无果,派出所已经出警,还给周边几个街道的派出所下发了通知,集结警力一起寻找。
怀兮坐在派出所冰冷的椅子上,抬头看天花板。
满目都是白惨惨的光。
派出所一个面孔和善的民警给她递了杯水,说:“喝点吧。”
怀兮一开始毫无反应,隔了会儿,才机械地抬起手臂,动了动唇。
“谢谢。”
她的嗓音沙哑极了,仿佛砂纸磨过一般,嘴唇也发干。目光愣滞着,整个人死过一遍似的,眼中毫无生气。
民警于心不忍,安慰她道:
“别太担心了,我们这片治安挺好。应该不会有事的。”
怀兮心头惴惴的,并没听在耳里。
脚步声从一侧响起,蒋燃和任楠他们又从外面找了一圈儿回来,怀兮闻声立刻从凳子上站起。
一不留神,水都泼洒了。
温度不低,烫到了她的手。她一直皱着的眉头紧了紧,却顾不上自己,赶忙问蒋燃:“怎么样,找到了吗?”
蒋燃跑了一圈儿也累极了,栽到座椅上,说话都没了力气,只摇摇头。
没有。
怀兮又跌回了座椅。
半躬下身,双肘支在膝盖,缓缓地,僵硬地,抱住了头。
“都怪我……”
蒋燃也跟着倾了倾身,拍了拍她单薄的脊背,将她向自己怀中揽了揽,安抚道:“别担心,应该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他轻声地说。
好似也想说服自己。
陷入沉默。
任楠接了个电话过来,看了眼情绪低落的怀兮,犹豫此时该不该说别的事,但还是小心翼翼地开了口:“那个,燃哥,之前咱们赛事组在静安路定的那家酒店,你跟我程哥都退房了,是吗?”
蒋燃点点头,“嗯,怎么了。”
“没事,”任楠匆匆地说,“就刚才打电话跟我确认,我问一下你。”
蒋燃沉吟一下,没再说什么。
任楠不好打扰他们,便出去抽烟了。
蒋燃一时陷入思绪。
从那天晚上到现在,不过短短一周的时间,居然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
他深感疲惫。
怀兮还维持着刚才的姿势,很是自责。
蒋燃将她朝自己这边揽过来。她浑身如虚脱,根本没什么力气,稳稳地落入了他的怀中。
也没挣开。
他一下下地拍着她肩膀,不住地安抚着她。
思绪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了一周之前,然后状似无意地提了一句:“上周的今天,你刚到上海。”
“嗯。”她闷声答。
“我记得那天晚上,你要去酒店找我是不是?好像也是这么晚,我那天还在赛车场训练——哦对了,那晚你好像去机场送朋友,就没来?”
蒋燃笑了笑,心底不想追忆,却难免想起这根横在心里的刺,便顺着向下说:“说起来你可能不信,任楠那天告诉我的房号是错的。”
怀兮肩膀僵了僵,不知他为什么突然提及此事。
“房卡也发错了,把我的房卡和程宴北的弄混了,你那天晚上如果去了,估计就走错房间了。”蒋燃不带情绪地笑笑。
明显地察觉到,她在他的怀中,身体一分一寸地僵硬了。
蒋燃深深提气,虽在笑,语气却是冰冷。
“你那天晚上,其实去了,对吗。”
“……”
“你们睡了吗?”
他最后问她。
牵扯到这个话题,这个横在他心头一般的一根刺,终于被顺手拔了出来。
终于问出了口。
怀兮慢慢地打直了脊背,抬起头,眸光动了动,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你说什么?”
“我说,”蒋燃看着她,笑意温和,一字一顿的,“你们睡过了吗?其实你那天晚上走错房间了,对吗?”
怀兮眉心皱紧了。
她是走错了。
那时程宴北还告诉她,那是他的房间。
可她今晚满心焦灼,都无暇去想顾虑那个房间究竟是谁的,他却又要在这个节骨眼上,跟她翻旧账吗?
醒醒还没找到,她强忍着满心急火与怒意,阖了阖眸。
“蒋燃,我现在不想说这个。”
然后倏地站起来,要去门口那边。
手腕儿却立刻被一个力道拉住了。
蒋燃仍坐在椅子上,捏住她手腕儿的力道,一点点地加重了。他抬眸瞧她,弧度温柔的桃花眼,如一湾不见底的深潭。寒意满布。
怀兮站在他身前,眉眼垂低了,也冷冷睨他。
谁也不退让。
他们之间数月来还算相处融洽。就是这短短一周的时间里,程宴北的出现,让蒋燃仿佛彻头彻尾地变了一个人。
可在如此剑拔弩张的对视之间,他们都清晰地知道,没有谁是坚定的。
谁是清白的。
怀兮冷冷看他一眼,面色沉下,收回目光又要去甩他的手,他拉紧她的同时,又紧跟着,冷声地问了一句:
“所以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一切,对于你来说还是这么重要?”
“……”怀兮简直不可置信,眉心狠狠一皱,“你说什么?”
“不是吗?”
蒋燃苦笑,积压在心口多日的某个东西,仿佛打开了一个缺口,任由他肆意地宣泄,“他一出现,你就变得不像你了——你在面对左烨时,怎么没有过一分的不自在,来我面前撒谎‘你不认识他’?他妹妹来了你陪,丢了你找,昨天下午你撒谎说早就回去了,其实不是在等他妹妹过来赛车场找他,然后你们一起回去吗?”
怀兮整条胳膊仿佛僵住。
她想说,她昨天下午没有撒谎。
她是想早点离开赛车场回去休息的。
可是,却说不出口。
“算了,”蒋燃笑着叹了口气,放开了她的手腕,一只手掩住脸,只苦涩地笑,“什么时候你不逃避了,我也就能不逃避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