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浮动的月光,在他眼前跃动。
蒋燃刚拉她的那只手在半空滞了滞。慢慢收回。
程宴北看了眼蒋燃,见立夏过来。
他仍站在原地没动,一手落在口袋,一手食指拇指捏住了烟身,摘下唇,掸了掸烟灰。
立夏亦步亦趋地过来,走一步,心就不安地跳一下。她走到他面前,整理一下情绪,半仰起头,主动问他:“你怎么在这里?”
短短七八米的距离,立夏连走带跑的,有点儿气喘吁吁。她两颊泛起一抹酡红——或许是因为某种原因,先前就并未消退。
程宴北淡淡看她一眼,又去看蒋燃那边。
“——啊那个,我,”立夏沉了沉气,主动跟他解释,“晚上我跟你们车队的人去了个吃饭——蒋燃喝酒了,他没找到代驾,我今晚没喝,就送他——”
她还没说完,程宴北就抬脚,朝蒋燃的车走了过去。
门廊灯火通明,他生得颀长高大,覆下来一道阴影,擦着她过去。一瞬黑暗,带来一瞬的压迫感。
立夏的话打断在唇边。
他离开她身前时,灯光在眼前晃了一刹那。怅然若失的。
她猛然抬头,看他向那个方向走。心里犹豫了几番,终究也没跟上去。在原地不安地踱了两步。
程宴北长腿迈开,径直走到副驾那一侧,抬手,叩了叩蒋燃的车窗。
一下一下,慢条斯理的。气定神闲,极有耐心。
蒋燃看了眼不远处门边站着的立夏,顿了顿,平复一下情绪。
小半秒后,将车窗降下了一半。
车外男人便微微俯下身,深沉眉眼略带着笑意,问他:
“喝酒了?”
“……”蒋燃没想到他一开口就这么问,愣了一下,稍稍一沉气,才点头:“嗯,喝的不多。我没找到代驾,就让立夏帮我开到了这边。”
倒是口径一致。
程宴北又直起身,烟气在周身缓缓逸散开来。他打量一下四周,不远处是塞得满满当当的停车坪——
像是好心帮蒋燃物色哪里停车比较好似的。
可他却又无动于衷。
小半天,蒋燃放下全部车窗,开口道:“哦,对了——”
程宴北收回视线。垂眸。
“你刚才,跟怀兮在一块儿吗?”蒋燃抿了下唇,问。
如此从车内去看车外的男人。他站的笔直,他们一内一外,如此好像有一种地位的悬殊感。
程宴北看了眼快燃到尽头的烟,“嗯。”
“今晚吃饭也在一块儿?”
“对。”
“你送她回来?”
“嗯。”
“你们,干什么了?”问至此,蒋燃目光沉了沉,终于直奔正题。
“干什么了?”程宴北有些好笑,从烟猩红色燃烧的最前端缓缓移回视线,散漫地看蒋燃满是质询的脸。
蒋燃接触到他的目光时,表情一瞬的紧绷。被他轻松反问的那句“干什么”吊足了胃口。
程宴北如此看着他,却是笑笑:“没干什么。”
“……”蒋燃狐疑地拧了下眉。
程宴北继续用徐徐淡淡的语调道:“她今晚把脚崴了。”
蒋燃看着他,眼神很警惕。
“她没告诉你么?”程宴北又笑着问。
蒋燃立刻回答:“——她说了。她告诉我了。”
语气生硬,连续两遍,仿佛在强调自己的主权。看着程宴北时,眼底仿佛埋着火。
心口也仿佛有一团火,蠢蠢欲动地燃烧。
却无从发怒。
“哦,”程宴北一沉吟,笑道,“那就好。”
蒋燃动了动唇,还想说什么,程宴北又望了一下四周,突然问他一句:“要我帮你把车停过去吗?”
念在他喝了酒,好心的善举。
“——不用了。”蒋燃并不受用,下意识拒绝,语气疏离,“我自己可以开过去。”
停车坪满满当当的。黑压压一片。
程宴北来时只将他的车停在不远马路边,如此时间晚了点,才有几辆车依次从停车坪出来,三三两两地挪出了位置。
蒋燃一脸警惕的,程宴北也没再说什么了,转身就朝自己车的方向走去。
立夏也在那个方向,一直殷殷地望着他们这边的情况。好像很想知道他们说了什么。
程宴北转身过来的一刻,她又收了收张望探询的视线。
程宴北走了两步,突然想起什么似的。
又走了回去。
蒋燃刚准备下车去驾驶座挪自己的车,被他突然折回来的这么一个动作止住了。
“怎么了?”他依然警惕。
“你下次可以稍微晚点回来。”
“……”
程宴北稍稍躬身,指了指停车坪方向,笑起来,好心提醒:“这边晚点比较好停车。”
“……”
蒋燃一愣,突然明白了他什么意思——好像却又有些不明白。
刚要开口说话,程宴北笑着觑了他一眼,离开了。
蒋燃望着他背影,眉心紧锁。久久都没动作。
立夏迎上程宴北过来,他一支烟也抽完了。
他们一齐向他泊在路边的车走去。
“他喝酒了,一个人可以吗?”立夏回头看了眼蒋燃那边,有些不放心地说,边补充自己那会儿被打断的话,“晚上他喝了很多,很多人都醉了。”
程宴北也看了眼蒋燃的车,眉眼淡淡的。
多年来他们亦敌亦友,对彼此还算了解——蒋燃虽喝了酒,人还清醒,当职业赛车手的,挪个车而已,并不费力,很快就开进了停车坪。
他们也上了车。
立夏坐上了副驾驶,依稀捕捉到一丝不同于他车内平时的气味儿。丝丝缕缕的,似无若有。
昨天他和怀兮修车回来,他车内也有这么一股陌生的气息。
令人不适。
立夏边系着安全带,顺便看窗外,蒋燃已从停车坪出来了。步伐还算稳缓,没被酒意影响。
“你晚上都和怀兮在一起吗?”
程宴北平视着前方,准备发动车子:“嗯。”
很冷淡的一声。
“蒋燃说,你们是初恋。”
今晚从蒋燃揭示出他们的这层关系后,立夏的脑海里,就一直盘旋着短短几天来的种种。
一切回想起来,好像都变了味道。
那晚酒局,怀兮在酒桌上的一席话,先前她以为是无心倾吐,没想到却是有心的指桑骂槐。
以及那晚她在他的车里问他,她和他的初恋像不像。
他说不像。
她还说,男人交往的每一任女友女朋友,基本是照着初恋的标准找的。
他说,也有例外。
她以为她不像他的初恋,因为她是特殊的,他没有按照初恋的标准去交往历任女友。
她以为,她是那个例外。
她还要他教他抽烟。一句无心玩笑话,却一语中的。
他旁顾左右,始终不正面回答。答应或是拒绝,都不放在嘴上。
这么看来,或许怀兮在他心里才是最特殊的。教过怀兮的,与怀兮一齐经历过的,不能再与第二人重蹈。
心照不宣地默了片刻。
程宴北下意识望了眼酒店的高楼。有车顶遮挡,一时望不到高处。
他拧了下车钥匙,准备发动车子,右手的手腕,却蓦地挨上一个柔软冰凉的力道。
立夏及时地按住了他的手,阻止了他。
他垂眸看着她。
她五指收拢,摩挲了下他的手腕,转捏住他手背。仰眸,直直看着他,又问了一遍:“她是你初恋吗?”
初恋谁都有,也不一定最特殊,也没必要打破砂锅不甘心。明明他刚才的沉默就是默认,她却还要问一遍。
摆明了就是不甘心。
成年人应该及时止损,不应该不甘心的。
她知道。
或许是出于女人对男朋友前任的天生敌意,或许是出于这几天来他对他和怀兮过往的闭口不提,假装陌生,或许出于嫉恨今天一整天他们拍摄时那种莫名其妙的默契——终于印证了她的疑心。
她视线灼灼的,急切想要个答案。
这种迫切被他的一贯的沉冷催化得很快变了味道,程宴北还未说话,立夏突然倾了身过来,冰凉的唇吻住了他的唇角。
她握住他手腕儿的那只手缓缓松开,移到他皮夹克外套里的衬衫,微凉指尖挑着他纽扣,将解不解的,同时低喃着又问他一句:“你是不是还忘不了她。”
程宴北忽然意识到了她要做什么,刚伸手要去搡她手,拉链就被她滑开。她浅尝辄止地吻着他的唇角,气息柔热的,“才硬过么。”
说完她腾出只手,突然扳了下他座椅下方一个开关。
他便猝不及防地向后滑了一段,驾驶座这边腾出了个不小的地方,她及时过来,半蹲在他座椅的下方。车内光线昏暗。她仰头看他时,视线却依旧灼灼,带着质询与渴望。又问他:“你们是不是才做过。”
程宴北向后靠了靠,一手搭车门,从烟盒里去摸烟。刚才下来用了两三支烟才过滤得差不多的燥意,又慢慢地浮现。
却没浮现完全。戛然而止了。
兴味渐失。
他侧开头,点了根烟,降下车窗迎着冷空气吐烟圈,这才沉了沉声,敛低了眸看着她,答非所问的:“你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