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如何,这句话能够说出口,是经过了一番挣扎的。
天知道,他用了多少勇气。
尽管清楚地知道这个孩子不是姜素昔所生,与她没有任何血脉传承。可不知道为什么,在那么一瞬间,姜毓微好像看见了幼时的姜素昔。
那时,她得了个女儿。肉乎乎的,周身散发着奶香味。那个孩子总是爱笑,像一个天真无邪的小精灵一样,总是对世界充满了好奇……那一刻,姜毓微暗暗发誓,她要把这个世界上所有最好的东西都给这个孩子。
可她想给的,却全然不是孩子想要的。她们开始出现分歧,进而渐行渐远,一步步走到了今天这个陌生又尴尬的境地。
可回头想想,她的女儿,也曾如这眼前孩童一样依恋过自己的母亲,也曾奶声奶气地跟在她的身后叫着“妈妈”,她也曾是那个小孩子的全部。
这十几年来,但凡有一次机会可以让她脱身事外,冷静地去看一眼女儿成长的轨迹。她都会发现,其实,大可不必走到今天这一步……
“好,我答应你,再也不凶妈妈了。”
恰在此时,姜素昔的父亲周既臣从楼上走了下来,一眼就看见了那个小奶娃娃,欢喜得不行。
“叫外公。”
奶声奶气:“外公。”
姜毓微此刻的心头火已然灭得连死灰都寻不着了,她看着自己那一见孩子就挪不动步的老公,推了推芽芽:“去吧,去和外公玩。他那有好多好吃的好玩的。”
终于,这个房间里就只剩下了三个人。
三个已经能够心平气和坐在一起好好聊聊的人。
沈霁瑜坐着的,是沙发的一个单椅,姜素昔走到他跟前,坐在了沙发的扶手上,整个身体都向着沈霁瑜的方向靠拢。
本能地十指相扣。
姜毓微白了她一眼,但语气已经很轻柔了:“这么多座位,非坐在那。什么时候腻歪不行,跑我面前来碍眼?”
姜素昔吐了吐舌头,规规矩矩地坐在了姜毓微的身边。
“妈,这事确实是我们做的不对。但当时事出从急,所以也没来得及告诉家里一声。”
“什么事这么急?”
“给芽芽办收养手续。”
姜素昔话没说完,沈霁瑜就接过了话茬:“阿姨,昔昔说得不准确。当时结婚,确实有为芽芽办领养手续的原因在里面,可我们都是成年人了,既懂法律,也懂得要尊重自己的心。我娶昔昔,不为外物,只为我心里有昔昔,而她心里也有我。”
说罢,他坐直了身子:“阿姨,我沈霁瑜在这里向您保证,您大可放心地把您的女儿家交给我。人生的后半段路程,我永远都是她坚实的依靠。”
姜毓微定定地看着眼前的大男孩,眼角也泛起了泪花。
她低下头,兀自出了好一会神。真快啊,时间怎么这么快。那个还在牙牙学语的小孩子,怎么一转眼的时间,就把自己嫁出去了呢?
这些年,她在忙什么?忙事业,忙转型,忙着这个家……
唯独忘了忙着陪伴她的女儿成长,忘了听听她的女儿究竟想要什么。
她不说话,空气如同凝滞了一般。挂钟的滴答声烦乱地叩动着姜素昔的心,她不自觉地紧攥着手。
她在往坏处想。她在想,如果姜毓微不同意,她要怎么办。
“沈霁瑜……”
“在呢,阿姨。”像一个受训的小学生,直溜溜地站了起来。
“没有人结了婚还叫阿姨的。”
姜毓微招呼了家中的保姆:“去准备午饭。”
回过头来看向沈霁瑜:“从今往后,叫妈吧。”
——
暴雨一直下到傍晚时分,才有稍稍收敛的迹象。
两个男人站在回廊之下,看着院内的雨打芭蕉,各怀心思地出着神。
年长者拿出一支烟递给年轻人,年轻人摇了摇头:“我不抽烟。”
“行吧,不抽烟是好事。”说罢将烟又放了回来,“我也在戒烟。”
“叔……哦不,爸……”沈霁瑜有点紧张,一时间还没能改得了口。
“别,你怎么顺口怎么叫。我从不拘泥那些。不过小沈,作为昔昔的父亲,我不像她妈妈脾气那么暴躁,但有些话还是要和你说的。”
“嗯,您说。”
“我们就昔昔一个女儿。对于这个女儿,我们两口子亏欠太多。这孩子看起来偏执又有个性,但实际上,挺容易受伤的。她是把自己的敏感脆弱藏起来了,不给人看罢了。现在我把我唯一的女儿交给你了,替我们好好守护她的下半辈子。我还不算老,即便我老了,她还有个爱她的哥哥。如果你敢欺负她,周家绝不会放过你。”
“放心吧爸,我记下了。”
回廊曲曲折折,掩在繁茂的木丛后,一个小姑娘抱着腿,靠着柱子静静听着雨从屋檐下落下的声音。
除此以外,还有什么呢?大概就是她在这个世界上被这么多人默默爱着,呵护着,被需要着的满足吧。
雨终于停了,一家三口也告别了周既臣夫妇,回到属于他们自己的家。
姜素昔终于哄睡了玩累了的芽芽,关上门,来到沈霁瑜跟前。
“你怎么想到的这个法子?竟然轻松搞定了我妈那么固执的人。”
“你看过网上有个段子叫‘你只管把我带回去,剩下的都交给我’么?”
姜素昔摇头。
“我哥小的时候,一直想养一只小猫。可我妈不喜欢猫,所以一直都不同意。直到有一天,我哥央求我舅舅给他买了一只直接带回了家。我妈扬言要把小猫扔出去,结果没到三天,就彻底沦为猫奴了。”
姜素昔终于懂了。话题也应该戛然而止了,可偏偏没有。
沈霁瑜继续说:“就像你出生前,你哥一直排斥你的存在。结果你一出生,你哥就彻底沦为妹奴了。”
姜素昔一把将沈霁瑜扑倒在沙发上,骑在他身上,按着他的肩膀:“你说谁是小猫呢?再说一遍?”
沈霁瑜看着小丫头那虚张声势的样子就觉得可可爱爱,也愿意陪她演下去,一把捂住自己的胸口:“女侠饶命,小的再也不敢了!”
第42章 成功
石导十八岁做剧务,二十九岁转行做导演, 一路坎坷摸爬过来, 想想从业也近四十年了。
四十年的时间,他遇见过形形色色的演员。
实话实说, 在接到《南柯一梦》这个任务的时候,他拒绝了。对于这一代年轻人, 他有本能的抗拒。
可三个月的磨合下来,他发现自己对于年轻人的印象有了极大的改观。这不是垮掉的一代, 这是必将接替他们, 走向更辉煌未来的一代。
也不得不承认, 盛鸿在发掘年轻人上真的有独到的眼光。
三个月,他和这群孩子们共同面对了一次又一次的挑战, 解决了大大小小的难题,也迷茫过, 也打过退堂鼓, 也发过火……
但都挺过来了。
最后一次彩排, 石导坐在台下, 看着孩子们集体走上前谢幕致敬,他突然明白, 是这群孩子帮他再一次找到了年轻的感觉。
“好,辛苦了。明天加油,首演成功,给你们加鸡腿!”他也不知道新学的“加鸡腿”这个词用在这恰不恰当,反正能让自己看起来显得年轻一丢丢。
孩子们鼓着掌, 笑闹着,但每个人心里都绷着一根弦。
无论是身经百战如沈霁瑜孟冬,还是这群学京剧刚刚走出校园的年轻人,这都是一次不小的挑战。
《南柯一梦》不是传统意义上的话剧,也不是普通的京剧。它将二者有机结合,又接住了太多现代的舞台呈现技术。
对于每个人而言,这都是一个全新的挑战。
更何况首演当天,盛鸿会通过会员制直播的形势让更多人看到这场演出。
所以压力不仅仅来自于现场的观众,而是几何激增的。
演出的前一晚,素昔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她喝了杯热牛奶,无果。想要给前台打电话要瓶红酒,想想怕喝多了误事,也没拨出去。
她强行闭上眼睛,数羊,数饺子,数面条……
倒没饿,但却是越来越烦躁了。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不是睡不着了?”是沈霁瑜。
姜素昔开了夜灯,让眼睛更能适应手机的亮度,回了一句:“你怎么知道?”
“心有灵犀。”
你可快拉倒吧……
见半天没有回信,沈霁瑜又发来一条。
“我第一次演舞台剧的时候,也紧张得睡不着觉。想了好多办法,都想吃安眠药来着,后来怕误事,忍住了。”
“那你怎么克服的?”索性睡不着,和他隔空聊了起来。
“就不睡呗。其实人在应急情况下,有口气撑着,短时间睡眠不足问题也不大。左右睡不着,索性不去想怎么能睡着,反而更放松。”
砸么一会,好像是这么个理儿。
不得不说,沈霁瑜在劝慰姜素昔的能力上,是有惊人天分的。
“慢慢就好了,等以后经验丰富了,就如家常饭一样了,没什么可紧张的。”
说得好,说得好有道理。
姜素昔想了想,问了最想问的问题:“那这么经验丰富的哥,你怎么也失眠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