组里还是挺贴心的,重新安排了一下训练时间表,尽可能将把桌子功,翻腾打斗这样的戏码往后排。
但一切都只能是相对的。因为进度还是要赶的,姜素昔作为大女主,又是场场不落。
所以只能是相对轻松,不可能一点训练难度都没有。
每到中午,旁人都可以休息的时候,姜素昔就会一个人来到练习室,单独联系那段彩绸独舞。
彩绸翩跹,身段婀娜。对于基本功十分扎实的姜素昔而言,这本是一段不算什么难度的舞蹈。
可毕竟有伤在身,有时候没找好着力点,就钻心得疼那么一下。整个重心就不稳当了。
彩绸缠绕着姜素昔小腿,直接给她绊了个跟斗。
姜素昔有点丧气地坐在地上。在专业上,她从来没体会过这种无助。绸带在她的手里,一直是指哪打哪的枪。如今竟然不听使唤了。
她开始怀疑医生所说的“静养一段之后就能恢复如常”是否只是安慰她的话。况且静养一段是多久?这么长时间的休养期之后,即便脚养好了,她的功夫会不会就此荒废了?
正在素昔出神的时候,身后传来了一阵悦耳的女声。
“欲速则不达,小姑娘,万事不要太心急嘛。”
姜素昔回头看去,是一个梳着利落短发,穿着一身香奈儿职业套装的女士,笔挺地站在练习室门口,正朝着姜素昔礼貌又有距离感地微笑着。
素昔一愣,旋即起身问道:“不好意思,请问您找谁?”
那位女士抬脚就要像练习室走来,被素昔阻止了:“女士,练习室里不能穿高跟鞋,会磨损地毯的。”
女士脚下一滞,倒看不出有多尴尬,想了想,她脱下了高跟鞋,赤脚走了进来。
姜素昔没想到,这人这么执着。是来找她的么?
“你不认得我了?”来人浅浅一笑,这表情,这身段,都是在商界摸爬滚打久了,带着的流水线培训出来的优雅与客气。
姜素昔搜肠刮肚,仍没认出这人是谁。结合这几段时间总是忘事导致的一出出闹剧,姜素昔合理怀疑,自己得了老年痴呆。
“抱歉,我这人脑子不怎么好用。确实想不起您来了。”
天地良心,姜素昔这么说,绝对是礼貌性自谦。结果对方真的就顺着她的话头来了:“年轻女孩子,不能总仗着自己年轻,就有恃无恐。要充实一下自己的脑子,否则终究会被这个社会所抛弃的。”
姜素昔这就不乐意了,我谦虚一下子,您老怎么还当真了?还一口一个年轻人年轻人的,怎么着,您是有多德高望重?
教养让姜素昔没有立即翻脸,但脾气又不许她就这么忍着。
“不好意思这位阿姨,我确实没想起您是谁。如果冒犯了,您见谅。”
阿姨……
对面的女人唇角微动,很显然,被气着了。这个女人看起来三十岁左右,当然没到阿姨的年龄。如果她不是一副倚老卖老的模样,姜素昔连“姐姐”都不好意思叫出口的。
女人情绪的触动只在那么一瞬,很快又恢复了工业化的微笑了。她找了个椅子坐下,居高临下地睨着坐在地上的姜素昔。
或许是想要通过高度差给姜素昔一个压迫感,可惜姜素昔这个人个子高惯了,冷不丁仰头看人,还有股新鲜劲呢。
“我是你们团队里的沈霁瑜的朋友,我来找他谈点事情。他有事出去了,叫我在这等他。”
哦,原来是霁瑜的朋友。姜素昔一想,那自己不能表现得太过针锋相对了,显得小家子气。霁瑜刚回国,事业重新起步,不能给他的合作伙伴留下不好的印象。
于是素昔起身:“女士,那您坐着,我继续练我的了。”
姜素昔刚起身挥动彩绸,一个转身还没做呢,身后的女人又说话了:“你跳的这是什么舞蹈?”
“绸带舞,京剧的一种表演形式。”素昔没回头,继续做着自己的动作。
“京剧……啧,霁瑜这个人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会来参演你们这个乱七八糟的新剧。京剧不京剧,话剧不话剧的。”
姜素昔正一个踢腿翻身,听到这话,踮脚愣在了哪里,回过头来看向女人。
“女士,您这话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小姑娘,你听说过世界三大表演体系吗?”
姜素昔想了想,以前听人说过:“以苏联戏剧家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德国戏剧家布莱希特和中国京剧泰斗梅兰芳先生为代表的的三种表演体系。”
姜素昔流畅地说完这一长段话之后,长舒了一口气。倒不为别的高兴,只是确定了一下,自己应该没得老年痴呆。
“你怎么看,这三大表演形式?”
姜素昔非常想怼一句,“用眼睛看”。但想想还是得给沈霁瑜留个面子,所以开口说道:“以讹传讹而已,三人都代表了各自的戏剧流派,但也不必称世界三大表演形式。”
对面的女人针锋相对:“所以你这个唱京剧的人,也非常清楚,京剧是无法和其他戏剧表演形式相提并论的,是吧?”
姜素昔一愣,这都不是断章取义了,这是扣屎盆子啊!她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了?
这人是来等沈霁瑜的?这人是来踢馆的吧!
姜素昔有点愠了,她走上前:“这位女士,你到底什么意思?”
“你看,年轻人就是火力旺,一点就着,没有城府。我不过和你探讨一下艺术,怎么还急了呢?”
这钝刀子割肉的性子真的让人抓狂,姜素昔仍旧没好气:“好啊,那您说说,我们探讨。”
“京剧这个东西,曾经红极一时。但你仔细想想,从清末出现京剧雏形到今天,一共才多久呀?满打满算都没有二百年,就衰落了。落魄得如此之快的戏剧品种,竟然还会被称为国粹。舞台布局极度简单,表演程式化……它已经跟不上时代了。”
她翘着二郎腿,换了一只脚放在上层。继续说:“你瞧我,说这么多干什么?我没有贬低你们的意思,只是有点替霁瑜惋惜。他到国外留学,就是专修话剧表演的,回国来却没有好的剧本可演,竟然要来演这种不土不洋的东西。”
姜素昔终于在她的话里听出了两层意思。
第一,京剧登不上大雅之堂,可惜了沈霁瑜了。
第二,她和沈霁瑜很熟。
姜素昔问道:“这位女士,请问您贵姓?”
“免贵姓孙,”女人拿出了一个名片递给姜素昔,“小姑娘,你是记性真不行,还是在溪西岛实在没朋友呀?一共就这么几家邻居,你都不认得我?”
孙兴柔。
原来是溪西岛孙家的人。
素昔是有印象的,孙家与沈家有过一个没成功的婚约。沈霁楠力排众议,把孔梦莹领进了家门。
“哦,想起来了。您是沈家大哥没要的那个孙家大小姐。”
孙兴柔感觉呼吸都不畅了,她冷冷解释道:“我们孙家和沈霁楠从来都没有过婚约,那只是老一辈人开玩笑的话。而且那个是我长姐,我在家排行老二。”
原来孙家还有两个女儿。姜素昔没回答什么,只是一脸笑意地看着孙兴柔。
脸上的表情分明写着:你说得对,你说什么都对。好棒棒,你说什么是什么吧,反正我知道你们家被沈家拒之门外了。
在看够了对方脸上的懊恼后,姜素昔捡起了方才的话头继续说起来:“京剧有没有资格被称之为国粹,我可不敢瞎说。但京剧代表了传统中国文化,却是不争的事实。”
素昔也拽了个凳子坐了下来:“您刚才说的舞台布局简单,不知道这么有涵养的孙小姐是否知道中国水墨画么?不过分渲染,而是恰到好处地留白,给人遐想空间。既不喧宾夺主,又意味深远。您还说了,表演程式化。正是这种程式化表演,把戏剧人物能够直观地展现在观众面前,更贴近生活,贴近观众。这样一种艺术表现形式,从来不需要和西方的流派去争什么。梅兰芳先生几度出国巡演时万人空巷的盛景就能说明一切。”
姜素昔起身,继续捡起自己的绸带:“任何民族都有自己视若珍宝的艺术形式,本就没什么高低之分。更何况我们的传统文化已经被很多国家视之为珠玉,别到时候旁人都学会了,自己人却丢了祖宗。”
素昔说完,身后传来一阵巴掌声。是沈霁瑜穿着一身训练服进来了。
孙兴柔在看见沈霁瑜之后站起了身:“霁瑜,你来啦?”
沈霁瑜点点头:“啊,马上到下午排练的时间了,我提前来一会。对了孙小姐,您怎么在这呢?”
说罢,沈霁瑜侧头看向姜素昔。心思在眼里写得明明白白,分明在告诉姜素昔,我把话头已经挑起来了,你再接不上,可是你自己怂了。
姜素昔心领神会,转头笑着看向孙兴柔:“孙小姐,您不是说霁瑜让您在这等他么?敢情他不知道您要来啊。”
话里有话,我以为你们俩多熟呢。
孙兴柔被问得有点不好意思,他也没想到沈霁瑜会这么早过来。她从沈霁瑜公司打听来的他的行程单,她原计划在沈霁瑜来之前打击了姜素昔就可以一走了之,没想到还是和沈霁瑜碰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