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湛倚在大理石墙面前,眉头皱着。超过36小时不眠不休所积压的疲倦感,在女孩醒来而他松下紧绷的弦后迅速把他吞没,整个人都陷入有些昏沉的状态。
听到谭云昶的话后,骆湛停了几秒,哑着嗓音开口:“一年前就定下的大赛项目,我又是负责人,难道要在临近比赛的时候突然宣布缺席退赛?”
“不是,这松客杯又不是什么多了不得的大比赛,祖宗你那能挂满实验室一整面墙的奖杯奖状奖牌还少吗?怎么也不缺这一项吧?”
骆湛皱着眉:“这不是我一个人的比赛。在这种时候缺席,项目组里其他人怎么办?”
“那,那大家都能理解的嘛。”
“……”
谭云昶凑上前去问:“祖宗,你可想清楚,松客杯这赛程,一趟去了少说半个月吧?而且真要去、后天就得出发——那唐染妹妹眼睛复明的头一个月,你完全看不见啊!”
骆湛仍是沉默。
谭云昶急了:“你到底怎么想的啊?前面为唐染的事情我看你命都要赔上似的,怎么到这个关键时候你却开始犯糊涂——”
谭云昶的话声戛然而止。
几秒后,他瞪大了眼睛。
“不是吧……”
骆湛支起眼皮,下眼睑冷白的肤色上衬着淡淡的乌色,神情惫懒而冷淡:“不是什么?”
谭云昶僵了好几秒,才说:“你其实不只是因为比赛,主要是……怕唐染妹妹把你认出来,影、影响后面的拆线和恢复?”
骆湛抿起薄唇。
他没说话,只侧开了脸,咬紧的颧骨绷起凌厉的侧颜线条。
谭云昶僵了良久,讪讪开口:“你想开点。万一,万一唐染根本没认出你来呢?”
第88章
送走谭云昶, 骆湛在家俊溪的私人眼科医院附近的酒店里开了一间房间。淋浴以后,他疲惫地仰进酒店的大床里昏睡了将近五个小时, 这才算补足精神。
傍晚时分,骆湛回到唐染所在的单人病房内。
彼时,蓝景谦正站在病床边,专职护工正在给唐染收走病床矮桌上盛着清粥的碗。
见进门的人是骆湛, 蓝景谦目光微动。几秒后他起身走向房门处, 与骆湛相对停住:“晚上这边先交给你了, 12点后我过来换你的班。”
骆湛有点意外,压低声音问:“蓝总这么善解人意?”
蓝景谦无奈瞥他:“算是还你今天下午没有打扰的人情。”
骆湛点了点头, 侧过身让出路:“蓝总请。”
“……”
等蓝景谦离开后, 骆湛拉上木门,往病床边走:“染染吃过晚餐了?”
病床上的唐染刚刚只听见门口动静, 到此时听出骆湛的声音, 有点兴奋地扭过头:“骆——”
“哎哎唉,别乱动啊小姑娘,”进来给唐染换输液瓶的护士连忙拦住她, “小心鼓了针!”
唐染被吓住, 只得安静地闭上嘴巴缩回去。
病床旁正收拾餐具的护工是骆湛之前专门从骆家家里请来的在照料病人这方面经验丰富的老人, 对他自然也熟识, 此时护工直了直身, 替唐染回答:“小少爷,唐染小姐的晚餐是术后专门安排的营养餐,刚用过。”
她说完话时, 骆湛恰停到病床边。
准备换药的护士显然听见了护工对骆湛的那个称呼,反应过来后讶异又古怪地看了骆湛一眼。
然后护士转回去,笑着打趣唐染:“原来我今天换药的病房里还住着位小少夫人?”
“我、我不是……”
唐染最不擅长应付的就是打趣,闻言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跟上话,脸儿倒是先憋得通红。
骆湛向来是不会在意别人说什么的,这种程度的打趣对他来说也跟一阵耳旁风似的。
不过唐染的反应还是他最大的兴趣源,所以骆湛也不开口,只饶有兴趣地等着小姑娘。
等到见唐染脸都快红成小灯笼了,他垂下眼,低咳了声压住笑意,对护工说:“以后在外面就别喊这么老路的称呼了。”
护工刚要应声。
骆湛转望向唐染,坏心眼地补充了句:“小少夫人脸皮薄,受不住。”
护工:“……?”
唐染:“——!”
刚煮熟的虾子什么温度什么色,小姑娘现在就是什么温度什么色的了。
好不容易等护士换完药,护工也带着收拾好的餐具很有眼力见地离开了,唐染这才慢慢从红灯笼状态褪下色。
骆湛拎过椅子,坐到病床边,问:“下午感觉怎么样?”
小姑娘不知道记仇,闻言就乖乖地答:“好多了。”
“眼睛不疼吗?”
“不疼。”
“真的?”
“……”唐染沉默几秒,苦下脸,“假的。眼眶好像有一点疼,但护士姐姐说这是正常的。”
看着小姑娘苦巴巴的模样,骆湛好笑又心疼:“不舒服的话就多休息,睡着就不会难受了。”
唐染表情更丧气地垮下来,声音低低的透着点委屈:“昨晚好像睡多了,今天一点都不困,可精神了。”
“那怎么办?”
“……骆骆陪我说话?”小姑娘小心征询。“这样可以转移注意力。”
骆湛垂眼:“好。”
小姑娘包着洁白纱布下的鼻尖轻动,唇角也勾起来。
骆湛眼神复杂。
停了几秒,他问:“下午我不在的时候,你和那个人聊得怎么样?”
唐染:“比昨天要好一些。他好像没有那么自责了,我也觉得自在很多。以后……应该会更好的。”
骆湛问:“如果我之后要离开一段时间,只有他陪着你,那样可以吗?”
唐染愣住。
十几秒的安静过去,小姑娘才回过神,轻声问:“骆骆要去哪儿?”
骆湛:“去年这个时候,int有一个小组报名参加了松客杯机器人大赛,我是组长。比赛最晚后天在t国开始第一阶段的赛程,大家前后准备了一年的时间,我不能不出现。”
唐染点头:“那骆骆当然要去了。”
“可如果我去参赛,你怎么办?”
唐染:“就算骆骆不在这里,我也可以继续治疗恢复,但如果骆骆不去参加比赛,那他们应该没办法顺利完成吧?”
“嗯。”
“所以啊,”唐染笑着说,“当然要事急从权。”
骆湛欲言又止。
唐染等了一会儿,笑意淡下去。
然后她声音很轻地开口:“我就问,问一下,骆骆要去多久呢?”
骆湛无声地叹:“按照往年,总赛程一般在一个月到两个月。”
唐染呆了下:“要两个月那么久吗?”
“嗯,”骆湛抬眼,“所以可能要等到你的眼睛拆线后,我才能回来——这样你介意吗?”
唐染回神:“当、当然不会。你本来就有自己的学习、工作和生活,骆骆又不是我一个人的……你能从手术前一直陪着我到现在,我已经很满足了!”
不知道到底是为了说服谁,小姑娘难得地提高了声音。
骆湛盯着小姑娘看了两秒,轻轻叹声。他起身,轻摸了摸女孩的头。
“等你拆线后,我一定会第一时间出现在你面前。”
“嗯。”唐染点头,又轻笑起来,“一言为定,你不能忘。”
“……”
骆湛蓦地怔住。
这句话就藏在他那些碎片一样的记忆里。
【你叫什么?】
【我?我没有名字。】
【没有名字?那他们怎么找你的。】
【老师喊我390号,因为我是孤儿院建院以后第390个孩子。】
……
【以后,如果有以后,等我们出去了,我给你取一个名字吧。】
【好。那我就只用你给我的名字,永远也不改。】
【一言为定,你不能忘。】
【嗯,我不忘!】
只是那时候是他说的,也是他忘了。
骆湛沉进记忆里,声音低哑下来:“他后来给你取名字了吗?”
坐在病床上的唐染微怔,侧了侧脸:“名字?谁?”
“你在孤儿院认识的,那个男孩。”
“啊,他……”唐染的笑容停滞了下。她疑惑地回过头,“骆骆,你怎么知道他答应过要给我取名字的?”
骆湛眼神轻晃了下。
安静几秒后,他淡声答:“是你告诉过我的,你忘了?”
唐染呆了几秒:“我告诉过你吗?”
“嗯。”
“那可能是我忘了,”唐染苦恼地敲了敲脑袋,“听说用麻醉药会变傻,难道是真的么……”
骆湛不说话,只安静地看着小姑娘。
她的眼睛被洁白的纱布蒙着。那双很漂亮的眼睛,和那个暗无天日的黑暗世界一起度过了十年的时间,还要经历缝针和拆线那样可怕的痛苦,以希冀不知道能恢复多少的光明。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他,因为他这个只是害怕那段折磨就懦弱得把一切都忘了的胆小鬼。
骆湛低下眼,自嘲地勾起嘴角:“他应该忘了自己答应过你这件事吧?对他来说,忘记就能轻松,只为自己活着真是太简单了。”
病床上的女孩怔了几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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