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要是她和陈铎相处了这么多年,有多少人看他不爽,宋清漪还是知道个大概的。
但没想到看似八竿子打不着的苏江竟会和他有仇?
隔了会儿,苏江才说:“准确的来说,我看向荣不爽很久了。”
宋清漪顿时了然。
向荣是陈铎的铁哥们儿,但和她的气场一向不怎么对,那人风流成性,把女人的感情玩弄于股掌之间,她以前就说过很多次,让陈铎最好不要和向荣在一起待。
只是向荣这人是个富二代,家里也算北城的名门,在娱乐圈只是玩票性质,跟陈铎格外的投机。
久而久之,陈铎但凡和他出去,基本上都不会带她。
宋清漪无意打探别人的隐私,苏江说话也点到即止。
机场离医院挺近的,到了之后,苏江去找停车位,然后问宋清漪在几楼,俨然一副护花使者的模样。
宋清漪颇为不好意思,“你要是忙的话可以先离开。”
苏江关车门的动作一顿,偏了下头,“不方便?”
“不是。”宋清漪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话里有歧义,她急忙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这么晚还麻烦你,很不好意思。”
苏江把车门一关,摁下锁,大步流星的朝她走过去,在适当的距离停下,淡漠道:“走吧。”
宋清漪见他如此便也不再推辞。
两人从医院正门进去,爷爷的病房在26楼的vip,许是想到了之后可能发生的事,陈铎给爷爷弄了个幽静的地方。
一进电梯,苏江便去了角落,宋清漪便也跟了过去,等到电梯在13楼停下时,苏江才幽幽开口,“兄弟的老婆就是朋友,别和我们客气。”
宋清漪一时没反应过来,扭头看他,苏江却别着脸,那样子着实别扭,却莫名让人觉得很暖。
“好。”宋清漪咧嘴笑了,“下次一起去我家吃饭吧。”
苏江闷声应了一声嗯。
电梯在26楼停下,苏江先宋清漪一步停在电梯门,让她先出,尔后跟上。
宋清漪一出电梯便看到了在走廊里长椅上坐着的陈灏。
她小跑了几步,在陈灏面前停下,却没能喊得出口他的名字。
陈灏显然也发现了她,抬起头来,眼睛泛着红,小声喊,“姐。”
宋清漪点了下头,“我爷爷呢?”
“在病房里,现在睡着了。”陈灏有些低落,往常宋清漪都会说爷爷呢?现在她却说我爷爷呢?
人和人的关系总是这么其妙。
不过是一字之差,中间隔着的却是千里万里。单这一个字,便将他排在了外面,因为他也姓陈。
他是陈铎的弟弟,是这场祸事的罪魁祸首的弟弟。
宋清漪朝后看了一眼,正打算过去,陈灏却闷声说:“姐,对不起。”
宋清漪脚步一顿,她看向陈灏,男孩儿应该是最尽心尽力的了,终究是不忍心,她走近一步拍了拍他的肩膀,“谢谢你。”
陈灏扯出一抹笑,心情比之前好了许多,“没事,姐先进去吧,爷爷情况问题不大。”
“好。”
爷爷的高血压是去年才查出来的,不过人到了年纪,这些灾病是难免,但爷爷平常都崇尚绿色生活,在查出来之后便更加注意,后来查了几次,血压都很正常,这一次却差点连气都没喘上来。
宋清漪坐在病床前,双手发冷。
哪怕看到了爷爷,她依旧很冷。在没看到之前,只是心落不到实处,一直绷着一根弦,如今看到了,整个人都发寒。躺在病床上戴着氧气脸色苍白的人,和以往所看到的爷爷完全不一样。
也就是在此刻,她才突然意识到,爷爷是真的老了。
他真的有可能会在某一天离自己而去,那个时候,这茫茫人世间,六十多亿人里,再也找不到一个和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人。
她成为了赤条条的、孤苦无依的人。
她白色的手指抚上爷爷的手,那双手皲裂、粗糙,和她的皮肤产生了强烈的对比,但她觉得这是这个世界上最能让她感到温暖的力量。
她的手指慢慢锁紧,从喉咙里低声挤出一句,“爷爷。”
她怕自己稍大声点,病床上的人就会被她惊动。
宋清漪一直都觉得爷爷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倔的糟老头子,不仅倔,脾气还不好,对她这个亲孙女也总没一句好话,小时候成绩差,他也总说,你看看你这头小猪,只会吃。
但她在出去玩的时候,躲在墙边,常能看到爷爷坐在迁宿巷大柳树下,摇着一把蒲扇,神色餍足,带着些许得意和周遭的邻居们炫耀,“我家那个丫头,不要看她不爱说话,小脑子聪明着呢,手脚也麻利,你们这些家里有小子的,体会不到我的快乐。”
每当这时,宋清漪就会迈着小腿回到家把爷爷的脏衣服洗掉,搬着小凳子把洗好的衣服搭在院里的晾衣架上。
衣服残余的水滴落在地上,和天上的落日余晖相辉映衬,爷爷拎着竹椅回来的时候常会看到她站在凳子上笑,眼睛眯起来,比天边的晚霞更加灿烂。
爷爷把竹椅往地上一放,随手拿起一根竹条抽她,她站在原地不动,竹条也不会落到她身上,只是在她身侧的地上落下一声响,扬起漫天的尘灰。
“你才几岁啊就动冷水。我还没老到动不了的地步,用你给我洗衣服啊?”爷爷的声音洪亮,引来邻居的围观,大家凑过来都夸她勤劳。
爷爷却一瞪眼,“她才几岁!现在就开始洗衣服洗到什么时候去?再说了,小丫头洗衣服哪能洗干净啊!”
但当晚爷爷会给她做红烧肉、炖猪蹄,然后夹一个猪蹄到她碗里,“来,吃。吃哪儿补哪儿。”
迁宿巷的那家院子里亮着微弱的灯光,正屋里的小木桌上坐着两个人,小女孩儿笨拙的吃着猪蹄,一个老头子嘴上嫌弃着她的笨拙,却又会把她碗里的猪蹄撕成一个又一个的小块,一边撕一边恶狠狠地威胁,“今天吃不完我就用棒子给你塞进去。”
女孩儿通常是吃不完一整个的,怯生生的剩在碗里,然后把碗往老头子面前一放,老头子瞪她一眼,在她的胳膊上轻轻拍一下,“去看电视。”
老头子会把剩下的都吃完,然后到院子里水龙头下洗碗。
隔着低低的矮墙,他和隔壁的陈奶奶炫耀,“丫头就是贴心啊,晓得给她爷爷留吃的。”
昏黄的灯光洒在迁宿巷老旧的院落里,老头子笑的开心,屋里的小女孩儿偷悄悄的扒在门框上,电视上的声音被调到了最低。
所有的一切都是刚刚好。
宋清漪咬着下唇,她收回已经泛红的手指,低垂下头,肩膀抽动,却不发出半点声音。
这种隐忍的方式是她所习惯的。
“哭什么哭,我还没死呢。”床上的人忽然开了口,虽然他在尽力表达自己的中气十足,但透露出来的却是虚弱。
宋清漪抬起头,原本泛红的眼睛忽然流出热泪。
滚烫的、灼热的温度落在了爷爷的手上,还想说句重话的老头子忽然就噤了声,他探着手抚上女孩儿的胳膊,轻拍了两下。
宋清漪忽然大声哭了出来。
她隔着水雾看过去,终是喊道:“爷爷,对不起。”
**
苏江单手插兜站在门口,手机适时响起。
“情况怎么样?”程逸问。
“很好。”苏江答得敷衍,主要是因为不知道多少内情,“据说没什么大碍。”
“那阿清呢?”程逸问,“她情绪怎么样?”
苏江顿了下,隔着门中间的磨砂玻璃瞟了眼,“应该没问题。”
程逸松了口气,“行,今晚你看着吧,我明早的航班。”
“用接吗?”苏江问。
程逸:“我打车过去就行,今晚麻烦你了,回去请你吃饭。”
苏江轻笑,“你媳妇儿邀请我去你家,而且……让你做饭。”
程逸满口答应,但默了会儿又问,“你真确定她没事?”
苏江又看了眼,“她看起来挺坚强……”
话音还没落,病房里忽然传出一声大哭,突兀的打断了苏江的话,程逸隔着听筒自然也听到了,咬牙切齿道:“我就知道。”
什么坚强啊,她就还是个小女孩儿。
程逸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到北城,去看看她。
匆忙和苏江挂了电话,他给白剑发了条消息:哥,我要回北城。
白剑:???
程逸:私人飞机借我用下?
**
爷爷心里压着事,又在最讨厌的病房里,怎么可能睡得着?只是不想看见陈家人,这才装了睡。
孰知在翻来覆去间竟真的睡着了,只是睡的不熟,脑子里昏昏沉沉的,总闪过以往的事情。
在迁宿巷里,他看着那个男孩儿长大,自家孙女不爱说话,他却总带着她玩,两人形影不离的走过很多年。
从迁宿巷一起走到了外面光怪陆离的大世界。
他以为他可以放心了,却没想到,他的孙女受了委屈也不说,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之前还以为是两人感情闹出了不愉快,却未料到出了这么大的事。
那些他所以为的美好不过是孙女用自己的委屈和心酸给打造出来的幻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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