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漂浮着的消毒水味道,以及环绕的四面白墙告诉她,自己正身处病房。
头有些疼,低眉处,贺莲正握着她一只手,闭眼趴在床边。
男人眼底是疲惫的青灰,和她昏迷前的神采奕奕全然不同。
这黑眼圈什么时候有的?
想到方才格外长的梦,她暗忖自己是不是睡去了一天一夜?
这时,右侧响起低低的一声:“终于醒了。”
墙角的沙发上,霍沉正坐在那里,一双眼一瞬不瞬看着她。
分开也不过半月之久,她却有种恍若隔世的久远感。头发还是高贵的酒红,但眼珠已不是她所熟悉的银灰色。
他掀开了那层朦胧的假面,告诉她——
曾经强硬抢走她的男人、傲慢得不可一世的男人、抱着她默默流泪的男人、解开了层层误会的男人、车祸第一时间把她护在怀里的男人
——不是她真正的恋人。
两人都有片刻的恍惚。
“你睡了三天三夜。”霍沉抿紧唇,打破这份沉默。
乔烟讶异,这么久?
她记得昏迷前最后看到的是……
是跟薄封清有关的画面!
她抬手捂住胸口,总觉得光是这样默念他的名字,心跳都不自觉加快。
这个人……
是不是她找回记忆的关键?
两人的说话声吵醒了贺莲,他撑起发沉的眼,握住她肩膀连连发问:“什么时候醒的?身体感觉怎么样?头疼吗?”
乔烟冷淡地别过脸,拂开他手说:“没事。”
这样的反应,让贺莲眸光陡然沉下去。
她显然还在生自己气……
“小烟,我不是有意要……”
乔烟打断他:“我刚醒,头还有些晕,不想谈那些事……”
她晕倒三天三夜让人后怕,贺莲不敢再刺激她,见状不勉强,摁下床头铃,叫医生过来看看情况。
“这是正常反应,意味着大脑受刺激,记忆在慢慢复苏。”医生收回听诊器,建议她下床活动活动,“再观察几天,就可以出院了。”
贺莲拿过大衣替她穿上,温声说:“我陪你下去走走。”
乔烟拒绝:“我想一个人。”
她说这话时没抬头,但也知道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有多纠结。
片刻后,听得他松口:“好,暖手袋拿着,别着凉。”
***
乔烟乘电梯到了一楼。
前些天的积雪已被清扫干净,阳光正好,将空气里的寒冷都融化几分。
不远处,竟还有人抓着一支双球冰淇淋甜筒边吃边往这边来!
轮椅和巧克力发色。
她很快辨认出是谢峋。
她走过去,主动打了声招呼,直言问道:“上次你说我是你的新娘,我很好奇你的订制脚本是什么内容?”
谢峋揪了把头发,垂着脑袋嘟囔:“别问了,没什么可好奇的……”
乔烟告诉他:“没事,你不想说就算了,反正我很快也会梦到。”
“梦到什么?!”冷不丁听到这话,谢峋一个手抖,双球冰淇淋吧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哦,忘了说,我每和一名客户接触,就会陆续做与他订制恋爱有关的梦。江仇接触时间太短,还没梦到过,但霍沉跟贺莲的订制故事,我都梦得差不多了。”
谢峋呆滞了半天,抓着空荡荡的蛋卷,结结巴巴确认:“你、你说、说真的?”
乔烟点头。
谢峋脸颊一烫,手猛然紧,蛋卷被捏个粉碎。他懊恼地揪了把头发,垂着脑袋嘟囔:“怎么能想起来呢?真他妈丢人……”
“游戏嘛…就是为了体验现实中没有的东西!”见他反应这么大,乔烟出言宽慰,“况且我知道是游戏,所以不会当真,你不用觉得尴尬……”
谢峋绷着脸没说话,轮椅旁的冰淇淋慢慢融化成一滩彩色的水。
从医院大门外匆匆进来的女人,打破了这份死寂。
第32章 32 ...
“乔小姐?”是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 中文虽有口音,但吐字却很准确。
乔烟正诧异,隐藏在暗处的保镖已经走了出来, 将她牢牢挡住。
外国女人举起双手:“我没别的意思, 我是来找莲的, 碰到乔小姐想跟她打个招呼而已。”
保镖们显然认识她,态度并不粗鲁,只是有些问难:“Linda,我们需要确保乔小姐的安全,所以……”
名为Linda的外国女人点头表示理解, 旋即张开手臂, 示意他们搜身:“我没有恶意, 莲回国后的状态让我担心, 我只是希望有个人能帮他走出死胡同,乔小姐是他的未婚妻,我想兴许可以帮忙劝劝他。”
老板的事,作为保镖当然不变掺和。
见Linda已经哀求到如此地步, 便检查了一下她身上是否藏匿利器, 旋即问乔烟的意思:“老板法国那边的助理,也算半个熟人。”
“不是半个!是整个!”Linda冲她眨眨眼睛, 开了个玩笑。
伸手不打笑脸人, 既然Linda没有恶意,乔烟自然卖这个面子。看了一眼表情闷闷的谢峋,说了声“之后再聊”便同Linda往花园的那排常青树下走去。
“莲刚进校就受到教授关注, 大三的时候凭借一幅《雪夜》在法国艺术大赛上夺冠,从此名声大振。”Linda说这话时,眼神温柔又崇拜,“我是莲大学教授的助教,后来也当过他的助手,一路看着他走向辉煌,他感情细腻、天生就是个艺术家,他的成就不该止步于此。”
当初乔烟用iPad查贺莲资料的时候,曾瞄过几眼他的画作,无论是油画还是水彩,他都轻易驾驭,且让人惊艳。
“可是。”Linda话锋一转,脚步也随之停下,“在他事业上升期,他却选择涉足商界,将艺术全然抛之脑后!我真的不懂,全世界都在期待着他,而他也曾那样沉迷作画,为什么忽然就……”
想到贺家寿宴发生的事,乔烟似乎明白了什么。
其实不是忽然,而是…筹备了很多很多年,贺莲放弃艺术道路转而涉商,为的就是向贺家复仇吧……
Linda转过脸来,认真看着她:“莲他很爱你。”
乔烟赶紧摇头:“没有的事。”不过是入戏太深,将对洋娃娃小烟的执着带到了她身上而已。
Linda只当她是在害羞,继续说:“你不知道,他亲手设计建造了森林别墅说作为聘礼送给你,让多少女孩羡慕!”
森林别墅?
见乔烟表情茫然,Linda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不安地问:“你该不会还不知道吧?法媒说莲已经宣布你是他的未婚妻,我以为他已经求过婚了……”
外媒也这么八卦的吗?
铺垫到位,Linda这才道出她找来这里的目的:“我视频劝过莲,但效果不佳,所以我才决定来中国亲自和他谈谈。”耸耸肩,她说,“当然,我一点胜算都没有,莲是个固执的人,我想大概只有乔小姐你能劝得动他了。让我这么巧地遇见你,一定是上帝的意思。”
***
Linda离开后,乔烟一个人坐在路旁的长椅上发呆。
随手捡起一片落叶,浓郁的绿色让她想起贺莲在小楼为她画像时那双注视而来的眼睛——
神色十分专注,眸光清澈,漾开的全是愉悦。
艺术家以画作治愈人心,就像虚拟世界里,植物系魔法师也是天生的治愈者。
然而,那份原本纯粹的善良和温柔,却被强烈的恨意染黑,最终不复存在。
贺莲的出生便是一场悲剧的开端,陆续失去双亲、遭到贺家上下欺凌——在那样的逆境中,他依然坚强地扛了过来。
乔烟从保镖手里要来一台崭新的iPad,一张张认真翻阅贺莲曾经的画作。
无论是出道的处女作,还是使他斩头露角的成名作,都给人以温暖的感动。
难以想象,这会是出自那个砸破酒瓶要杀贺政的偏激男人之手。
她遥遥望向16楼,走廊敞开的玻璃窗后面,隐约可见那抹身影。
她猛地站起身。
决定答应Linda的请求,把贺莲从偏道上拉回来!
乘电梯上楼的期间,她太阳穴隐隐作痛,恍惚间,又看到皇城的那场大火——
黑色长袍的男人游魂似的穿过残壁断垣,手里拿着酒瓶,日日夜夜瞭望这片火海。
祖母绿的眼眸泛着红,被醉意蒙上一层迷茫。
在终于复仇之后,他不知道自己还要做些什么。
大概失去小烟,就是失去人生的意义,才会在了结一切后,这样的空虚。
他木然望着脚底流淌而过的岩浆,有想过就这样结束生命。
然而,他已将灵魂出卖给恶魔,死后将在地狱为其效劳,所以,死与不死又有什么两样?
仰头灌下最后一滴酒,他将玻璃瓶扔进火海,拖着醉醺醺的脚步漫无目的地徘徊在皇宫。
昔日壮丽的宫殿只剩一片残骸,前殿的酒已被他喝空,便穿过长长的走廊,前往更深处的仓库。
经过中庭花园的时候,他脚步一滞,瞳孔惊愕地缩紧,旋即猛地偏头,朝右面望去——
曾经种满花草的园林早已不复存在,泥土被滚烫的岩浆覆盖,所有植物如数被吞没。
然而,他却在角落里,看到了一株盛放的淡黄色月见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