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他只盼久卧病床的父亲赶快好起来,没能领会那句话里的意思,歪着脑袋一脸疑惑:“爸爸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男人捂住发红的眼睛,握着他的那只手抓得他生疼。
“爸爸做错了事,却要让小贺莲来承担,爸爸是个懦夫,你永远都不必原谅我。”
他太过年幼,不明白父亲做错了什么,又为什么无需他的原谅。只是扬起天真的小脸,很乖地说:“爸爸才不是懦夫!而且爸爸是大人,不会像我一样做错事惹妈妈生气。”
男人笑得苦涩:“有时候,犯错的往往是大人。”
即便如此,他态度依旧宽容,糯声糯气道:“即便爸爸做错事,我也会原谅你的!”有些腼腆地抿了抿唇,小脸红扑扑,补上后面的话,“因为…因为我最喜欢爸爸啦!所以,你要快点好起来。”
在那之后没多久,男人病逝。
他被赶出主宅,真正的寒冬,从那一刻开始——
他不在是父母捧在掌心的宝贝,而是贺家上下任意践踏的“杂种”。
是的,杂种。
佣人们无一例外这样称呼他。
“什么是杂种?”虽然不懂,但他还是体会出这两个字里饱含的慢慢恶意。
贺家儿媳手底伺候的佣人往某个方向望了一眼,咬咬牙,抬脚重重朝他踹过去,指着他鼻子粗声粗气地骂:“杂种就是你这样的!绿眼睛怪胎!死妈的下贱货!偷情生出来的狗东西,世世代代都是烂货!”
未满七岁,许多词他听不懂。
但结合佣人狰狞的嘴脸,他还是稍稍理解。
忍痛从地上爬起来,他不顾膝盖上擦出的血痕,生气地去推佣人:“我妈妈没死!我不是怪胎!我不是杂种!”
周围此起彼伏的哄笑,将他推入噩梦的旋涡。
四下张望间,他看到不远处廊下的妇人。
穿着华美的长裙,一只手牵着与他年龄相仿的小男孩,冰冷的双眼正死死盯着他。
——就像童话绘本里恶毒的巫婆。
仿佛亲自演绎着男版《灰姑娘》,他吃不饱穿不暖,甚至没有机会去上学,被软禁在偏角小楼,活得比老鼠还不如。
终于,照顾他的老佣人看不下去,私底下联系媒体曝光他在贺宅的生活,舆论使然,他的境遇才稍微好些。
贺家为他安排全寄宿制学校,离开前那晚,贺政找来。
贺家正牌媳妇所出,可谓真资格的豪门子弟,衣着光鲜,气势凛然。闯进小楼时无一人敢拦。
彼时他正在收拾行李,瞧见桌上的洋娃娃,长他两岁的少年咧出一抹冷笑:“怪胎就是怪胎,玩这种娘们儿东西!”
被欺凌整整一年,他早已见识过人心的黑暗,下意识地护着母亲买给他的洋娃娃警惕地后退。
似乎瞧出他对洋娃娃的珍视,少年踹翻他的行李箱,大步流星走近跟前,不由分说把东西抢走。
“你还给我!”他焦急万分,奈何瘦弱矮小,根本不是贺政的对手,不仅没抢回洋娃娃,反而被推倒在地。
“这么喜欢这玩意儿?”贺政高举着洋娃娃,刻意刁难,“求我啊,求我就还你。”
他撑地爬起,攥紧拳头,屈辱地示弱:“求你…还给我……”
“啧,求人就该拿出求人的态度来,有你这么站着求人的吗?”少年努努嘴,示意他跪到自己脚边,“快点!我可没耐心等你。”
他尚在犹豫,腿窝忽然被踹了一脚,膝盖一弯,猝不及防跪了下去!
来不及稳住身形,又被揪住头发直接摁在地上。
贺政对着他耳朵低吼:“杂种!你抢了我爸爸!毁了我的家!你怎么不去死?怎么没跟生你的贱人一起下地狱?”
贺政重新直起身,鞋底踩在他脸上,本该天真无邪的眼睛,却噙满不属于这个年龄的强烈恨意。
贺政用力撕扯手里的洋娃娃,棉花爆出,像纷飞的雪。
“杂种,你给我听着!只要是你在意的东西,我都会亲手毁掉!”
贺政发了疯似的揍他,他无处可逃,最后退到角落,被摁住头往墙上砸。
恍然望着少年狰狞的脸孔,他好像忽然明白,父亲去世前的那番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要他来承受这一切?
他也只是想要一个平凡温暖的家而已……
血顺着额头往下爬。
视线被染成一片红,融化他最后的善良和宽容。
——“贺莲,爸爸对不起你。”
——“爸爸做错了事,却要让小贺莲来承担,爸爸是个懦夫,你永远都不必原谅我。”
不原谅。
永远永远都不原谅!
第26章 26 ...
在无边的回忆里静坐了半晌, 贺莲慢慢回神,起身走到窗前。
天微亮,照着满地雪白。
风随他推窗的动作一股脑涌进来, 衣摆翻飞, 似城墙上的旗帜。
他撑手窗台, 闪烁的眸光映着主楼的剪影。
运筹帷幄这么多年,终于等来这一天。
换上一身白色礼服,他对着镜子系好领带。
即便这一路上布满荆棘,也无法阻止他成长为如此出色英俊的男人。
他跨出那扇门,亦走出童年的阴影。
路过乔烟的房间, 停下脚步。
目光仿佛穿透了木板, 深深凝视里面的女人。
手眷恋地抚过那扇门。
舌尖缱绻的都是她的名字。
“小烟……”他呢喃, 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你会为我开心的,对吗?”
***
做了个不怎么令人愉快的梦,乔烟起床后半天都没缓过来。
什么狗屁剧情!花钱找虐受吗?
江仇和霍沉的剧情就不多做吐槽了,贺莲的脚本究竟是谁负责的?分析数据的系统是不是把顾客当成了抖m?惨成这狗样, 差评!
她现在恨不得穿进梦里, 把那个王子揪出来打一顿!还有那几个卑鄙的魔术师、小镇那群有娘生没娘教的熊孩子!
带着一肚子气下了楼。
助理出去办事,司机留下来负责她的安全。
见乔烟黑着脸, 司机心虚地摸摸鼻子, 该不会是昨晚被他打扰了好事,欲/求不满吧?罪过罪过,看来他今天得夹着尾巴做人。
乔烟倒没注意司机那点心思, 窝在沙发上玩了一天iPad,直到华灯初上、主楼的热闹气息乘风卷来,她才舍得从屏幕上移开视线,推门走出去。
司机坐在石头上抽烟,见她出来,起身打了个招呼。
“寿宴是在今晚?”乔烟问。
司机点头:“嗯,今晚。”
难怪,一大早开始就没见到贺莲,还以为他在为昨晚的事尴尬故意躲着她。
主楼的喜庆衬得这边越显凄凉。
乔烟有些无聊,问:“能不能过去看看?”
司机灭了烟,摇头说:“不行,贺先生吩咐了,要保证你的安全。”
“能进贺家的都是宴请名单上的客人,要真有危险分子,首先门卫那关就过不了。我就去宴会瞧瞧,吃几盘点心喝点饮料就回来,怎么可能有危险?”乔烟见他犹豫,故意激他,“还是说,你对自己没有信心?我一进人堆就没法保证我的安全了?”
“怎么可能!”司机着了道,捶了一把自己坚实的胸膛,“想当年我还拿过泰拳冠军!一挑百根本不在话下!走!咱们现在就过去!”
反正如今整个贺家都在老板的掌控中,还能出什么岔子不成?贺家那群怂蛋,怕个鸟!
主楼灯火通明。
大厅、露台和花园,都是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的宾客。
乔烟将散开的头发挽起在脑后,摸出一只口红稍补气色,混在人群中并不违和,可司机粗犷的模样配上军绿色棉袄,就像误闯进来的水管工,没一会儿就被拦下来要求出示请帖。
“这…进门前不是已经出示过了吗?”
“这位先生,请您再出示一遍,或者告诉我们您的贵姓,方便我们核实。”
被周围的人用奇怪眼光打量,司机也意识到自己这身衣服跟宴会格格不入,窘迫地挠了挠头,乱报了一个名字。
核实的期间,乔烟已经偷笑着钻进了人堆。
要是她也被拦下来,今晚就没得玩儿了。
她顺着走廊往露台走,不时回头瞅一眼司机那边的情况,一个没注意,撞到了别人身上。
“对不……”她赶紧退开,边道歉边抬头,在看清对方面容后,最后一个字硬生生卡在喉咙里。
面前的男人西装革履,长相俊朗,被她撞到没有丝毫责备的意思,反倒把罪过往自己身上揽:“是我不好,你有没有撞到哪儿?”
这一切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他和梦里的王子眉目格外相似,简直就是他的亚洲成人版!
对王子的厌恶转嫁到了面前男人的身上,乔烟摇摇头,并不想跟他扯上什么关系。
冷淡的态度让对方诧异,在她侧身要走的那刹,对方出声喊住她:“没怎么见过你,冒昧地问一下,你是……?”
乔烟皱眉,不打算回答:“小人物,名字不重要。”
身为天之骄子,在女人圈里从来都吃得很开,倒没见谁对他这般冷待。或许是谁带来见世面的女同伴,没认出他是谁。